第175章 伺机(3)(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40 字 3个月前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想着浮魈最后告诉她的话。

你父亲,在看着你。

他要你,活下去。

“爹……”她哑着声,自言自语:“我活着,是对的吗?”

“活着,只是一直在面对失去……”

“连曾经那么让人害怕的浮魈都失去了,我还能把握什么……”

“你如果真的在看着我,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呢……留在这个被所有人背弃的世界呢?”

“爹……爹……回答我啦……”

她觉得累了,神智也涣了,意识像沉入了渊里的石头,离光越来越远了。她阖上了眼皮,还是向这俱疲的身心俯首称臣。

她想,不要再醒来了吧……千万不要再醒来了吧。

就在这幽恍间,她隐隐地闻到了桂花的香气。这香气令她熟悉,果然,张开眼,就是令她识曾相似的场景。她人坐在栓马石上,踢蹬着小腿,等着父亲下工。远远的,她就看到父亲向她招手,一过来,就把小小的她扛在了肩上,带她去喝巷底的陈皮红豆汤。穰原春天的红豆汤喔,又糯又甜的,杂着桂花高雅的香气……

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气味又变了。是初开的水仙苞儿。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少司命的五官,美雅细致得如同无瑕的白瓷所塑出来的青春。她的手一暖,因为,祂正温柔地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耐着心、领着她,教她写出一手端力的好字。

“树生,寡人愿意做任何事,让你体内这股力量,永远不熄。”祂轻悄悄地说:“这力量,一定能带领你行走到你从未想象过的境地。”

树生的喉头一哽,想好好地唤祂一声久违的陛下……

此时,一阵夜里的凉风抚过,又带来了新的气味,是森林的幽深气息。她听到了凳子挪动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朝仁。那夜,他们刚经历过冲突,初初和好,她从朝仁本来淡漠的眼神中看到了温柔,看到了体贴,看到了默契,看到了善解人意。

他欲言又止地说:“你……还要我,做你老师吗?”

要!要的!先生!我要的──让我回去!我要永远作你的学生啊!树生张口,哑着嗓子叫着。

“好。”她看到先生笑了,说:“活下去。”

树生猛地一怔。

先生又说了一次:“活下去。”声音却隐隐地起了变化。

她没听错,是──尔穆月的声音。

她眨了眼,再看,先生的五官像涟漪一样化开。当涟漪平定了,她看到了尔穆月。

“我喜欢你。”他开口,说:“但这次,我不要你的答案。”

她本能地防卫。“你骗人!”她恶狠狠地说:“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禁国,你背叛了你自己,我不会相信你的!”

尔穆月却提起了脚步,走向她。她一惊,赶紧后退。

“因为不论你答不答应,我都要永远……”他不受树生的影响,径自说:“喜欢你。”

“住口!”

“所以……”他伸出手,摊开掌。

树生愣了愣,看过去。

他的掌心里,柔柔地躺着一朵小黄花。

是她送他的,山黄连。是她回应他的心意。

“活下去。”他说:“你要活下去,树籽。活下去──”

说完,他手上的山黄连忽然大放光彩,变成了一朵刺目的黄光,染遍了四周。她与尔穆月的身影也都在这阵光芒中融化殆尽──

树生伸手一挡,挡去了让她难受的刺光,这时神智也醒了泰半──原来,是虎壤的夕阳直接西晒在她脸上。

又是做梦,做完美好的梦,只会让现实更不堪。她怅恍地挪移了姿势,避开了西射的阳光,继续疲弱地躺着。

可当她望向榻旁的小案时,她一僵。

小案上,搁着一朵新鲜的山黄连,花瓣明亮饱满,青茎柔嫩,断口处还微微地出着水份,一切宛如新摘。

是谁放在这里的?她想。是尔穆月吗?

但她顾望了陈设于四壁的刺画,那些赏花美人像的杏仁眼睛始终安静而阴森地张转着,监视不懈,尔穆月不可能冒着被看到的风险,摆一株小花在这儿。何况虎壤属内陆,何处的环境生出这鲜美的黄连?

正想着,她的双手突感一阵难忍的紧痛。她伸来一看,怔了。

浮在黥印上的血痂变多了,它纠布着,远看像蛛网,她轻轻一抓,轻易就落了一片硬皮。旧皮落了,底下是新肤──而且是黥印变弱的新肤。

树生顿感悸动,小心翼翼地咽着唾沫。

她很谨慎,不敢在刺画的监视下张扬。她默默地推估着她醒前做过的梦──是了,她梦到了尔穆月手上的山黄连,然后,她的小案上就出现了山黄连。

用心去思想,也能诞降,这岂不是父亲的绝活儿──“孽画”?

浮魈将这股神奇的力量带到了她体内?她的诞降术真的能因此恢复?

不过,山黄连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化为了一片墨迹。树生佯装拿水喝,其实是将这墨迹抹除。

为了再一次求证,她又卧回了榻上,闭上了眼,冥思。

这次,她想了一株兰花。睁眼,小案上果真出现了一株兰花。还好这些花木的生成动静都小,没惊动刺画。

她心情激动,却也更加忐忑。

她得好好利用这股新生的力量,而且,万万不能让这批銮仪卫察觉她的诞降术正在恢复。

你一定,要活着逃离这里,知道吗?浮魈的话,绕在耳边,越来越响。

她想,晚膳时,说不定尉孤又要来下一回查勤,若让他看到她手上的黥印淡了,就是东窗事发,要逃,似乎现下就该当机立断,马上行动。

于是,她佯装被夕阳晒得又热又苦,便起身去解束在榻柱旁的垂帘,把整座榻都围了起来,暂时隔绝了刺画的眼睛。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了人声──一位侍女得了命令,前来把垂帘拉开、束好,以利刺画的监视。

侍女打开了垂帘,看到树生背对着她,曲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卧着。她不疑有他,多顾了两眼,便撤出了卧房。

刺画继续监看着房内的一切──稳定无异。

然而真正的树生,此时却是藏在卧榻与隔墙之间的缝隙中。她屏着息,转头回看榻上躺着的人──是她自己的人形,是她用“孽画”想象并诞降出的人偶,高矮胖瘦、衣着外观,无一不像。只是那半阖的眼睛死寂得像死透的鱼眼,连她自己看上去都有些胆寒。

浮魈的力量来自于父亲,隔了多年,父亲已亡,浮魈势气也已垂弱不似当年,但当这股力量灌入树生体内,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它的澎湃,让她得以在那须臾之间轻易驾驭,使来得心应手、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