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远行(3)(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31 字 3个月前

“你不怕她……害怕性情大变后的你?”

只有一怔,尔穆月又继续忙下去。

“穆月?”

“那,我会让她,彻底地,厌恶我。”他抬起身,脸上是一片寒霜。他抽出了一双漆黑、粗厚的手套,重新戴上。

“永远离开我,这样对她,最好。”

朝仁的心一阵悸颤。

“航程不多了,你也该准备。”尔穆月低头,专心地结着手套的绳。“出去。”

“我明白了。”朝仁叹了一声气,走了出去。

尔穆月正要戴上另一只手套时,却停了动作。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只染过血、呈了深褐色的方巾。打开来,是一朵已干瘪了的山黄连,是树生慎重地捧在双手上,红着脸,亲手送给他的。

喏,送你。

这个答覆,应该很明确了吧?

我不想再看到你露出那种自卑又受伤、还有寂寞的表情。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上也有人可以用真心接纳你。

我想要保护你,想要让你幸福,想要让你充满自信,永远不要再说自己是“这种人”!

我喜欢充满善意的阿月!

这些话窜过他脑海,使他眼色一深。

最后,他竟用那双毒黑的指甲,去掐那朵山黄连。

“消除。”他喃喃地唸道:“全部,消除。”

山黄连瞬间融成一股恶臭的烟丝。

他曾答应树生,他不再杀生。

可不杀生,不狠绝,失去这身足以蚀尽万物的毒血,就闯不入险恶的牡国,击不败残忍的恶鬼,也救不了心爱的人。

那他宁可违背与树生的誓言。

他,天生就是“这种人”,永远改变不了。

自他动了杀机,决意要将尉孤碎尸万段后,他早已配不上树生了。

但无所谓。

孤独,本就是他的本命。

只要树生活得好好的,他自己的下场如何,他毫不为意。

我最喜欢你了!阿月。

他闭上眼,然后,将树生最后光亮的残影,整个逐出了他阴黑的心房。

他的血,毒得最是劲头。

大舰,正缓缓地驶进了牡国的边界。

朝仁是独自进入虎壤的。当他要寻尔穆月时,舱房是空**的,人不知走了多久。

只有他一个人了。正如尔穆月说的,面对牡国这头猛兽,有任何为难,他都只能靠自己──没有熟人可以询问,更没有国家足以依靠。

他整了整衣装,敛了敛神容,镇定地走下船舰、步出码头、踏入“界关”──牡国检查与滤净异国人的第一口哨站。

界关就像一座调节河水的水坝,长长一排,绵延东西,在昏黄的红砖楼中,看不见尽头。所有入牡的人如潮水,堵塞在界关之前,依循着闸口位置,直直密密地排成纵队,等着放流。

但现场异常的安静,群聚的众人在四周一干红衣红冠人严厉的盯视与走动之下,竟完全失去了声音。

那些身着绣有金丽牡丹红衣、头戴大红垂耳幞帽、脚踏翘头红靴、腰佩有金丝鞭、金刚锏的官人,想必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牡国銮仪卫──不,或许自己的身旁就是穿着常民杂衣的銮仪卫,等着窃听,等着捕捉,等着他们行迹败露。

大伙都怕出声,都怕眼神交流,于是每个人都僵死着表情,抹去自己的色彩,融入灰色的群体,好好地保护自己。

在牡国,不准许拥有“个人”。

忽然,界关的某个闸口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接着是撞开门扉、脚步用力奔在木板的上的顿重声响。他们看不到界关之后的状况,只能单凭声音的变化臆测那一头的情势。

最后,他们听见鞭子划破空气、落在肉体上的撕裂声,惊叫停止。

众人俱是心悸地一颤。

朝仁悄悄地别着眼睛,观察其余人的反应。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每个人都害怕自己逃不过界关里巨细靡遗的检视。

尔穆月说过,只要他们有时间,有意愿,就有的是办法,能够随心所欲地挖出连当事人都不愿意面对的黑暗。

队伍继续在惊惧中无声地推进。

轮到朝仁进入闸口。闸口是一间间仅容成人站立的窄室,一旦跨进去,闸门一阖,连旋身都不容许,只能端端正正地面对自己面前的“关督”──为牡国门户把关审核的官员。

关督坐在一座地基较高的小方室里,使他坐着也能与站在外头的人齐高,视线平行,将对方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无从可躲。彼此之间又隔着一座黄铜栅栏,栅栏里镶着透明的琉璃,仅有底层开有仅容伸掌的小窗口,方便传递文件物事。

朝仁将旅状交进小窗口里。这份旅状,标明了他是一个在禁国北穷州长居的汤国人,由于战乱,打算回国谋生,但处处不易,于是想入境大牡,寻求新的生活可能──这是尔穆月与他讨论后,为他打造的新身分。

关督抬眼瞟了他一下,用汤语问话:“汤国话?”

朝仁露出困惑的笑容,说:“抱歉,恐怕不流转了,禁国话吧。”

“行。”关督的舌头俐索,一下就转出了带点牡国腔的禁语。“先跟你报备一下……”他说话的姿态有些高傲:“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吗?”

“只闻惨叫,详情不知晓。”

“他跟你一样,拿着汤国核发的旅状。”关督翻着手上的文件,冷冷一笑。“说自己是名殷实的商人,想来虎壤作些香料的买卖,可是被我们发现他说了谎。你知道怎么发现的吗?”

朝仁镇定,很自然地反问:“怎么发现?”

关督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壳,说:“红头根,他看到红头根里的大神陛下在看他,自己就慌了,实话都在脑海里转了出来,我们才知道他不过是个破落的禁国遗民。现下这局势,禁国遗民得集中管理,不得擅入牡境,他怕,于是他逃,就这么死在銮仪卫的鞭下──銮仪卫有绝对的权利惩戒不服关督审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