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远行(3)(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31 字 3个月前

“若输了,人客,”水手说:“你要在这艘舰上押工五年,抵债,想清楚。这是汤籍的船,又正开往大牡,禁国律法保护不了你喔。”

有人补充:“何况,禁国灭了,兰票竹纸都不值钱,要押工一辈子才行。”

朝仁听了,脸一沉。

他出声:“穆月。”

包着绷带的男人回头看他一眼──用他仅存的左眼。

充当仲裁的人要求两人在杆下站齐,伸臂上杆。

尔穆月却没动作。

与他比拼的汉子嗤笑道:“怎么?断骨还没接好?”

尔穆月冷冷一笑。“你先请。”

“什么?!”众人哗然。

尔穆月再说:“我一会儿跟上。”

汉子一怒,蹬脚一跃,挂上杆子,双臂青筋贲张,猛烈急速地带着粗重的身子倚着杆子上下律动。他的气力之猛,甚至把杆子撑扯得颤巍巍地发抖。

尔穆月接着也挂上了杆子。

彼此的差距果然马上出现。

汉子所自恃的胜算,凭的是一股爆发力,初初开始,气势如火如荼,可到了最后,他的体型成了负担,速度慢了下来。反倒是尔穆月,拉杆子的身形不但平稳、轻松,甚至可说是优雅、柔软,没一丝粗气,连喘息都是宁静的韵律。他的臂膀也适应了这样的施力,他越拉越顺、越撑越稳、越登越高,众人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双手每每都能轻而易举地带着他的腰杆撑过杆际,并让身子贴着杆轴转着一记又一记漂亮又完美的弧圈,而无人注意一旁的汉子早已乏力地摔在地上。

海上烈日兜照下来,在尔穆月的身子敷上一层健康的汗光、优美有致的肌理影子,众人仰面目赌着,无人喝采,因为尔穆月的动作标致、精准、认真,让他们觉得这绝非是可以用言语戏谑的杂耍,反倒应该被当成是在军队中例行的操演训练,不能亵玩,只能尊敬。

那双曾被无情折损的手臂,为了夺回树生,竟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朝仁明白,尔穆月想告诉他,他的身体完全康复──

他,准备好了。

朝仁却感到一阵心悸。

最后,尔穆月像猫一样安静地落地。

“我住下层葵号房,”他淡淡地说,无视众人景仰的目光:“酒就送到那儿。”

说完,他又看了朝仁一眼,才拨开人群,走了。

朝仁随后来到尔穆月的住房,一进门,就有浓烈的药酒香扑鼻。

他看到满地都是从尔穆月身上卸下的绷带,而尔穆月正用烫过的药酒擦拭着身体。

那副身体,伤痕累累,刀疤处处,但结硬的疤印反而让他的体魄看起来更为悍壮,似乎能轻易扛得世上各种创伤,承受各式疼痛。

“这么做,有效吗?”朝仁问。

“唯有药酒能治得了我的血,可以收口。”

提及他的血,朝仁的眼色一黯。

尔穆月接着卸下右颊的药布,用酒水洗尽残在上头的草药渣子,再仰着脸,看向一面挂在墙上的破铜镜。

他很冷静地看着他右颊的残相。

朝仁也跟着看进镜子。他实在为尔穆月的这身伤感到不忍,即使当事人始终表现得平平淡淡,从不曾叫痛一声。他想,树生那善良的孩子看到了,会有多难过、多痛心?

“我准备好了。”尔穆月换上了衣服,说。

“我知道。”朝仁答。

尔穆月略略地梳头,簪好髻子后,定定地看着他,问:“你确定,要跟我入牡?”

“是。”朝仁端正地坐了下来。“一切就照你所计划的去安排,我无异议。”

尔穆月看他。“问题是,你并不知道我的计划。”

“你不是说过,不知道,不清楚,对彼此最好?”朝仁说:“但是,我还是相信你。”

尔穆月一时无话。

“銮仪卫的精明与狠绝,非同小可,”过了一会儿,他才冰冷地说:“你若有难,或出现破绽,我不会救你。”

朝仁平静地说:“你有你的决心,我也有我的绝意,我既答应你,便有觉悟。毕竟比起我,禁土更需要树生,应以树生为先。”

当他们登船启航时,朝仁匆匆地从混乱中得到了荒州的消息。由于荒州正值啸期,荒州人正为频发的海啸所苦,海啸吞了家、吃了田,荒州人连要自己走下去都成了难题,更无法宽心接纳那批突然从内地迁徙来的难民。据说当地官府自组卫队,竟以武力驱逐难民、圈囿难民,自私又愚蠢。

若不让海啸止息,只怕失去少司命的禁土,很快就会自陷于另一座炼狱中,根本无需等到大司命的入侵。

树生必须尽快回到禁国,并解开禁主的封印,诞降出稳定国土的定疆大图,这就是他们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完成的三件使命,环环相扣,不容出错──然而,件件也都困难得行同登天,想细了,容易让人无望。

而且朝仁也明白,尔穆月本身并没有想得那么广。

禁土如何,他无所谓,他只在乎树生。

他顿了顿,又对尔穆月说:“何况,你也很需要她。”

尔穆月背过他,无语,也不让他看他的表情。

“树生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几乎不认识你了,穆月。”他实话实说。

“我现在只想着要把她带出来。”他的声音毫无感情。“其余的事,我不管。”

“我能想象,你想出的计划,肯定是没有分寸的非常之法,或许很危险,也很伤人,我怕那孩子,承受不了。”

“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他不在意。“人那么脆弱,活不了这残忍的世道。”

以前总是殷殷守在树生身后、眼神始终追随着她奔跑、嘴上总是唠叨她的鲁莽冲撞、却又疼惜她的不顾自身的尔穆月,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这难道才是尔穆月真实的模样?或是他就是觉得因为自己软了心,才让敌人有机可乘,夺去他的珍宝,因此他不再允许自己心软了?朝仁可惜地想。

“她是杭树生。”尔穆月着上靴子,又说:“她可以自己撑过的。”

朝仁忍不住问:“那你呢?”

尔穆月正忙着的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