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红牡(1)(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20 字 3个月前

祂还听见有几户人家的风铃被薰风吹响了清脆。

很好听。祂甚至能辨出,这风铃是用琉璃还是薄瓷所烧制。

但这个城市,已经静得不似穰原了。五百年来,穰原从没有这么静过,即使在开国之初,祂以駮之姿踩踏这片荒沼之地,也没有如此宁静。而宁静,是因为毫无人迹。

人呢?祂的子民都去哪里了?祂疑惑地想。

忽然,祂听到了哇哇的啼哭声,祂赶紧寻去,寻到了一间土楼,这土楼天井里的大樟木奇生许多乖张的枝枒,人们只要攀个梯子,就能勾着。

因此,这个家庭选择在这株大樟下,上吊自毙。

一家之主身着戎装,想必是站过城门前线的军人,知道已被围城的穰原无救,家人已错失出城的时机,无处可逃,便带着妻子与孩子自尽。选择自尽,也好过牡国攻城之后,可能带来的屠杀之难。

但有一个孩子没死,吊绳断了,把他摔在了地上,折了他的腿脚,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姊扔下他、离他远去。

祂心里极痛,忙将这孩子抱起来,柔声安慰他:“别怕,嘘,别怕,寡人会保护你,别怕……”

祂能做什么?祂能为祂心爱的子民做什么?

长令丘的防线崩溃得太快,饶州投降得太过果决,让婺州失去了招架的余地,穰原完全没有了凭护──除了派出所余禁军守城,保护那些来不及出城的穰原人,并痴痴地等待他方援军到来,祂这个一国之君还能做些什么?

祂不能再这样病弱颓靡下去了……

祂想将这孩子带回求如山养顾,祂无法丢下这孩子,然而此时祂的身子一动,祂的百骸脏腑便汹涌而失控地更位。祂刚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力量就要突破祂的额际,正想抑止,下一刻竟见树脂般澄澈的**滴流了下来。

那**碰到了孩子。

孩子不哭了,而是抽搐。若再看仔细一点,又不象是抽搐,而是一个生命在迅速地生长与消亡。

最后,那孩子奄奄一息了,满脸皱纹,满头皓发。

祂恐惧地放开那孩子,颤颤地摸上自己的额际。

祂摸到了一只大角,大角上裹满树脂般的体液。

祂后退,不断地后退,体液迤逦沿途,而沿途净是忽而重生又忽而枯灭的草茎,不一会儿,天井满是植物腐败、土壤发酵的气味。

就连那株百年大樟,也因为植根吃到了吸饱体液的泥土,瞬间黄了茂盛的夏叶、萎了足以十人环抱的大干。

少司命不可置信地目睹一切。

祂失控的力量,加快了生长、带来了死亡?

陛下!

忽然,祂听到有人在远方唤祂。

快回来啊──

请回来啊!

祂一愣,往声音的来源──北方的求如山望去。接着,祂感觉自己被一阵狂风吹起,意识被卷入了一片昏昧当中。

当祂再睁开眼时,祂看到了祂寝殿中华丽的天花藻井。

“陛下!”与其他官员守在一旁的大都堂,见少司命神智清醒了,感激涕零,就要起身欺上。

少司命正被侍女扶起身,却有晶莹如树脂的**从额头上滴下……

祂一怔,那不是梦。

而是祂虚弱的肉体抓不住意识,意识四处流窜,祂方才眼见的、碰触的,都是再真不过的现实。

众人也惊恐地看着少司命额际间的变化。“陛、陛下──您的角──”

“不要过来!”少司命喝斥众人,推开了扶持祂的侍女,不料还是太迟──那侍女着地时,已是白发苍苍、佝偻如虾的老妇。

“通通退下!”祂摀着额,有些不知所措。“不准靠近寡人!退下──”

司生的祂,却让生灵涂炭,此刻的祂和这个国家一样,已是病入膏肓,只会带来死亡而已。祂能做什么?只能赶开祂的臣民,消极地保护他们,祂还能做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地退出殿外,只有朝仁毫不畏惧,挤上前来,将那齿落发白的老妇扶了出去,才又回到少司命榻前候着。

“桑之木……”祂警告他:“千、千万不要碰到它……”

“我知道,陛下。”朝仁冷静地说:“当禁族人崇拜千年的神树即将退回太一神的身畔时,神树也会流出这种……我们族人称之为『死脂』的**。”

谈话之际,那股体液已经漫延周遭,所经之处,都是原本肉眼看不见的生命的生生灭灭,不过一会儿,室内瀰漫了浓重的腐味。

朝仁不得不起身后退。

“你想说……我也会像那株神树一样,退回太一神身畔?”少司命虚弱地问。

“不,”朝仁坚定地答:“我想说的是,陛下跟无知无感的神树不同,祢必定会用其它方式找到康复之道。”

“什么……方式?”

“以人的意志,陛下。”朝仁直视少司命黯淡的眼瞳。“祢,不是植物,也不是家畜,祢是人们的神。五百年前,祢不正是向大司命证明了这点吗?我相信,五百年后,祢同样可以再次证明。”

少司命牵着嘴角。“寡人都不知桑之木的口何时变得如此有才……”

说完,祂的身子忽然陷入一阵痛苦的痉癴与紧绷。祂缩着身子,忍了一阵,才又勉强自己开口:“饶婺二州既破,不会有援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