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为何不是本人?说法又是众说纷纭。有人说那是大司命安插的傀儡,妄想动摇禁国民心的手段;也有人说都拔侯在五年前意图叛变时身受重创,面目扭曲,只好以面具遮丑;更有人说都拔侯已被孽臣杀害,此人为得军心,因此假披都拔侯战袍上阵,乱人耳目……
无论真相为何,禁国内部确实已如敌国所望,不安、躁动,一如滚水中的蟹泡,只待一一击破。
这正是大司命想要的。
这名都拔侯,并未全程参与军演。不过一日,便被迎回牡国西境大城虎壤。
直到他下车、走入府邸前,他脸上那骇人的面具,始终没被摘下。
他的身边围绕着专属于他的亲卫,也就是昔日的蚀员。
忽然,有一名亲卫默不作声地欺近他,状似要替他撩襬子,好让他跨过门槛。
然而另一旁眼尖的亲卫却看到,此人掌上藏着匕首,要往他的后心一刺──
亲卫扑上大叫:“刺客──”
刺客被扑得身子一偏,但仍执意行刺,匕首锋头竟因此落在都拔侯的腰际上!
现场一片混乱,护驾者忙替都拔侯止血,捉拿者赶紧以暴力压制刺客。
这名刺客并不是外人,而是昔日的一名蚀员,这五年来一直负着近身守卫都拔侯的职责,从未踰矩。
这蚀员咬舌自尽前,大喝了一声──
“狗贼,你会不得好死!”
连蚀员自己,最终都无法接受都拔侯易主的背叛。
一名亲卫要扶起都拔侯,却被他抓住。低哑的声音从面具之后传来:“守仲,千万别告诉他……”
这名唤守仲的亲卫一怔,面有苦色地答应。“我明白。”
都拔侯速速被迎回深宅之后,宅前邸后皆陷入了森严的戒备。
守仲替都拔侯摘下了沉重的面具。然而面具后的人,并不是将英。
那人左眼下角,有一颗秀媚的哭痣。
“儿怀。”守仲替他拭着冷汗,担忧地道:“一定得走到这一步吗?”
儿怀无所谓地笑着。“我们都该庆幸,这一刀是落在我身上。”
守仲压低声音,隐晦地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不过是被利用的傀儡啊!我们昔日虽与少司命为敌,可终究是禁国人,我们怎能利用侯爷的威名来使禁国陷入绝──”
儿怀嘘了一声,止住他。
“你忘了我们在哪里吗?”他几乎以气音说话:“这是牡国,连一点叛逆的思想都不准存在的牡国。注意你的言行,守仲。”
守仲闷闷地抿着嘴。
“我只能信任你。”儿怀说:“我们就是这样,保住了侯爷五年啊。”
“你有想过……以后的人,会怎么说你吗?”守仲替他处理伤口,不悦地问。“连我也想不到,你竟然会答应这种要求──披上都拔侯的战袍,去前线做一具阅兵用的傀儡?”
“那种事……”儿怀望着天花的黑,呵了一声。“我干预得着吗?不如照着自己的本心去做吧。”
“本心?”
“当然是守住侯爷。不是吗?我们不从大司命,祂能放过侯爷吗?”他说:“侯爷再也经不起伤害了,倒不如由我来承受这一切。”
守仲每每望着他,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定在他左眼下的那颗哭痣。那颗哭痣让他一个堂堂的男人多了一股女性的柔意,连身为男性的他都会多眷顾几眼。然而这样的人,难道确如先祖所言,因为哭痣的诅咒,而躲不开命中注定的邪孽?即便他是个对主子如此忠贞的仆人。
由戍州前线归回虎壤后,休息半日,儿怀敷紧了创口,更了衣,饮了蔘根汤,补些气色,才能一脸无事般地前去向将英请安。
即便他们一伙人被软禁于虎壤城中,成为被大司命随心所欲操纵的傀儡,但对他而言,都拔侯将英仍是他儿怀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主人。
当他走近将英的厢房,却闻到了一股迷艳的香气。
是罂粟膏在香炉中燃烧的气味。
他赶紧冲进房中,正目睹一名面生的侍女熟练地在小手炉上烤着罂粟膏。
“你是谁?”儿怀冷冷地问。
侍女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欠身作礼,没有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不准你们再喂他罂粟膏。”
侍女恭敬地以禁国语答覆:“小奴只是遵照大神陛下的吩咐。”
他们牡国人,惯称大司命为“大神陛下”。彷彿除了东皇太一之外,就唯有祂大司命是天地的至尊。
“何况,”侍女又说:“将大人十分渴求。”
这个侍女的禁国话听来一点也不可亲,不但带着浓重的牡国腔,更毫无感情,令人生厌。
“出去。”
“儿怀大人,小奴谨遵大神陛下吩咐。”
“我命令你,出去。”
“小奴谨遵大神陛下吩咐。”她像具偶,只会复述这句话。
儿怀不再多说。
而是盯视侍女的眼睛,直接侵入侍女的意识,突破“中门”,施展侍魇术,支使她离开。这多亏了正在焚烧的罂粟膏,迷媚昏人的香气使侍女意识中的“门卫”防备松懈,他才得以轻易地趁虚而入。
这五年来,他总得用侍魇术为将英与自己清出一块不受监视、操弄的净地。
他用帕子摀着口鼻,快手将冒着烟的膏体闷熄。
这时,一旁传来了顿拙的脚步声。
“你在做什么?”
儿怀循声一望,心中一股酸涩。
往昔在战马上意气风发的都拔侯,如今不过是个披着宽衣、散着长发、行迹浪**的落魄之人。因为长期锁在深屋内院里,竟使他的皮肤显得病白。
“我的膏呢?”他懒懒地问:“烧好了没?”
“没有那种东西,主子。”儿怀说:“若您身子痛,我请人熬制汤药,备妥乳香木,您稍等。”
“痛?”将英头一歪,冷笑。“我不只身体痛,连这里……”他指指心窝。“都在痛。你说,没有罂粟膏,我怎么度过?”
他走向儿怀,伸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