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疯话?!
“你敢?!”
他眉一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都弒君了,还有不敢?”
树生的心剧烈一怦。
她知道尔穆月是说真的,不是在捉弄她。
她灵巧地往侧旁一钻,就是要逃。
可这点小聪明又怎能逃过尔穆月的手脚。他轻轻一揽,就把她扛了起来。
“浑帐!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种日子,够了。”他扛着她走出图库,望了望廊窗,廊下是万丈深渊,一般常人下不去的。他打量许久,似乎就想这么跃下去,带树生远离求如山。
树生察觉到他的意图,慌张地说:“你、你要干嘛?!”
“我们去找个清静的地方,”他对她朗朗一笑。“独处一辈子吧。”
树生看着他豁然开朗的表情,忽然一悸。
“就我跟你,什么包袱也没有。”
这……
何尝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可是,她可以像尔穆月一样,走得这么潇洒吗?
她难道不会后悔吗?看到山,就会想到山崩地裂的饶州,看到海,就会想起海啸横行的荒州,她的心还没放下这座尘世,又哪能脱离它呢?
“我不要……”树生拒绝了。
尔穆月一震,即使明白她不会答应,但亲耳听到她的回绝,心里仍是一阵寒凉。
他假装没听清,硬是带着她跨越了廊窗。
“我说了──我不要!”
他仍一意孤行,准备跃下──
树生心一横,张口咬了他的颈肩,尔穆月一惊,松了桎梏,树生赶紧滚回廊上,离他远远的。
尔穆月望着她,眼神静沉得让人窒息。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树生说:“你可以不要管我啊!”
他跳下栏杆,朝她一步步走去。
“如果我这个模样让你碍眼,你不要看就好了嘛!”
他一瞬不瞬,视线里仍只有她。他用行动告诉她答案──他无法不看。
反倒是树生,被他那执着的目光盯得越来越慌乱,方才武装起来的淡漠都瓦解了。她根本猜不透这男人下一步的行动。
她只能一直退……
“既然你觉得我自以为是,那你这五年跟着我做什么?!”
尔穆月终于开口。“那你能给我答案吗?”
“什么?”
“我说了,你能给我的答案吗?”
树生隐隐感到不妙。这个她一直以为很熟悉的尔穆月,忽然变得强大、固执,而且陌生,让她不敢再贸然靠近。
“你能给。”他低哑地说:“我就说。”
“好啊。”她逞。“你说。”
“我喜欢你。”
树生霎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再说一次,声音铿锵有力。“我喜欢你。”
喜欢……
她也说过,她喜欢充满善意的尔穆月,但是那个喜欢,只是朋友的喜欢。而尔穆月现在说的喜欢,跟她的一样吗?
“答案。”他的语气霸道,没有任何妥协。
“我、我……我是喜欢你啊。”她说。
“哪种?”他又问。
“呃……大概,朋友的那种。”她模稜两可地说。
“很可惜。我不是。”
“我、我不懂……”她装傻。
“我,”他告诉她。“是一个男人。”
“是……是啊。你是。”不折不扣。
“对一个女人说喜欢,你说,还会有哪一种。”
“你敢说你不是女人吗?”
树生还想再辩,但尔穆月又朝她走近一步。
他的靠近,让她的心不安地怦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份不安代表了什么。
“我要知道,你的答──”
忽然,尔穆月定住了脚步,话也止住了。
他低头一看,树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们看到尔穆月手上的链子,像一条会繁衍的活物──增长,生出副肢,紧紧地缠住了尔穆月的右脚。
他再跨出一步,链子再困住他的左脚,甚至往地上扎根。
他抬头,看着树生。瞬间,他懂了。
“你怕我?”
原来这双锁铐一旦感应到对方的恐惧与防卫,就会发挥效用。
用在这时,真是可笑又讽刺。
“这句『喜欢』……”尔穆月无法理解。“让你,怕我?”
就连刚刚他扛着她、要跃下万丈深渊的时候,她都是信任他的,所以锁链毫无动静。然而他最真心的告白,却让她心生恐惧?
他想问个清楚,身子一动,锁链继续缠上腰身。原因是,树生没有停止她的害怕与不安。
他闭上眼,明白了。他放弃挣扎。
“阿月……我不知道。”事情太突然,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好像是暴风雨,但在阴霾中却又可以看到些微的晴光──如此诡谲。
“你,”尔穆月开口。“退后。”
“咦?”
“我动不了。”他的声音很僵。“你怕我的话,那你走。”
树生的心一酸。
“当我……”他撇开眼,看都不看她。“什么都没说。”
良久,树生真的如他所愿,退后了。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阿月。”
她转身,就这么匆匆地逃走了。
她不在,锁链也松退了。尔穆月疲惫地靠着廊柱,坐下。
“小家伙。”他捂着脸,懊恼地低咒。“真的给我走了……”
正值此时,禁国上下,不论官民,皆人心惶惶。
布置于长令丘前线的斥侯队回报,戍州当地正在进行五年来最大规模的军演。其中,有两旅牡国军,更多的,是身着大红牡服的戍州马军。
斥侯队更亲眼目睹,都拔侯亲自披挂上阵,与牡国一名将领相偕观战。
这是五年以来,都拔侯与戍州马军第一次以牡军的编制亮相。
禁国人至今仍无法置信,这个昔日力抗牡国、让他们免于侵扰的大侯,竟然会与他的敌人站在同一线。在这场公开的军演之前,他们宁愿相信戍州被夺全起于大司命阴险的操弄,都拔侯只是遭到软禁、被迫臣服,一切全是情非得已。
由此想见,这场军演所带给禁国人的惊讶、绝望,彷如天地要灭。
然而,也有人传说,那并非都拔侯本人。因为整场军演下来,从不见他剥面獠牙,眼大而凸,狰狞吓人,宛如一匹暴怒的灰狼。戍州人相信,受到侵犯的灰狼在那当下所生的爆发力,十足神圣,有驱邪护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