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点,别掉下来了。”朝仁担心地说:“你在上面做什么?”
“喔,我在研究啸堤经过的各村路线。”树生说:“之后还要到荒州一趟,得知道这些村庄怎么前往……”
朝仁一怔,却又踌躇,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比如,没有诞降术,又要如何修复这些啸堤?但他不愿提起树生的伤心事。
树生爬下梯子,看见朝仁的表情,却是轻松地笑着:“即使没有诞降术,还是可以为这些村落做些什么的。我并没有放弃荒州喔!”
“树生……”
朝仁的眼神越是忧心,树生的笑容就越是夸大。“真的啦!先生,我很认真地在想办法,你不要以为我会因此消沉!那不是我的个性,你还不明白吗?”
朝仁看着她被绷带扎紧的双手,问:“还会痛吗?”
“不会,完全不会。”她活泼地曲张着手指、扭动着手腕,就是要证明她的手完全没问题。她说:“侍女都会在膳后为我擦凉膏,已经不会像头几天那样肿痛了。”
朝仁本想告诉她,不要勉强,但最后还是收口了。既然树生硬是要表现出她朝气振作的一面,就不要这样拆穿她的努力吧。
“我稍早,与陛下谈过了,祂有些话,让我转告你。”朝仁转了话题。“祂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见祂。如果见到祂,会让你想起你小时候的那些不快,那么祂会尊重你的意愿,并且也委托我转告……”他一顿,才说:“祂,很抱歉,让你孤身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树生敛起神色。“什么嘛,讲这什么话,什么道不道歉的。”她嘟囔着。“祂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了真让人不舒坦。”
“树生,祂的顾虑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请先生帮我转告。”树生直率地说:“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叫祂别老让那些侍女紧张兮兮地护着我,好像一副要向我赎罪似的。这明明不是任何人的错啊!就连禁主,我也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
朝仁竟找不到话语反驳。
“我明白了。”他说:“我会这样告诉祂。”
“那就好。”说完,树生又要爬回梯子上。
“树生。”朝仁抓住她。“我想,我们暂时先定下来。”
树生低下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就留在求如山吧。”
树生却冷冷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树生。”朝仁反问:“祂早就视你为家人,那么求如山就是你的家,留在家里,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少司命要她明白的是,即使没有诞降术,求如山也会是她的归宿,祂不会因为她失去了力量就抛弃她的。
他又说:“我们飘泊了五年,是不是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良久,树生才回答:“谢谢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即使先生你反对,我还是要去荒州。”
“树生……”
她认真地看着朝仁:“荒州才是我和父亲的家。我即使没了诞降术,仍要为它做些什么才行。先生和阿月若累的话,我一个人也行,你们不用担心我。”
这孩子,明明还是很在意失去了诞降术的这件事实。她根本就不想承认,而且害怕──她已经完全无力为荒州付出了。
但话已尽此,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不就破坏了这孩子一直武装的坚强?
他叹气,放开树生。“好吧,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尊重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勉强……”
“我没有勉强啊,先生。”树生笑着打断他,径自爬上了梯子。
明显的,就是不要再听朝仁多说那些会动摇她心智的话。即使他是担心她、安慰她,她也不要!
越是这种无望的时候,她越不能软弱。旁人的劝慰,只会让她陷落。但她能够倚靠谁?谁又能帮她修复荒州啸堤?
只有她自己。没错,只有她而已──她不断告诉自己。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被失去诞降术的绝境所击败。
朝仁只好默默地离开。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树生才敢卸下笑容。天晓得,伪装这笑容,花了她多少的心力。
尤其她的双手一直都在闷热地肿胀,一股酸蚀的痛感始终扎着她的手筋手骨,根本不如她告诉朝仁的那般轻松。
她紧紧压着手,希望可以止疼。
“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着:“诞降术都给你啦,为什么还要折磨我的手呢?这样我什么都不能做啊……浑蛋!”
这时,顶上的梁传来了铁鍊耸动的声音。
树生一惊,赶紧放开手,又想装得泰然自若的模样。因为她知道,这铁鍊声的主人是谁。
她有自信可以瞒过朝仁与少司命,可唯独他──
“不用装了。”尔穆月沙哑的声音传来:“我都看到了。”
树生往梁上看去,正好对上了尔穆月的视线。他翘着脚、抱着手,也往下睨着她。看来他维持这姿势监视她,已有一段时间了。
她感到一阵羞恼。
她面无表情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为何什么都不老实说?”他马上反问。
尔穆月从梁上轻轻地落地,他手上的锁链因这动作而响动着。
因为五年前他曾有弒君之行,即使少司命已不再追究,但终究无法全然信任,为防范未燃,因此要求他戴上这双以长链相连的锁铐,方可入殿。不过在常人看来,这双锁铐十分寻常,长链甚至足以让尔穆月展臂挥舞,他依然能够行动自如。因此不到发威前,没有人知道这双锁铐该如何制止受监者的危险行为,就连尔穆月本人也是。
“你要我说什么?我并不想让人担心。”树生看着舆图,说得漫不经心。
“你这样才让人担心。”
树生低头瞪他。“难道你希望我像那晚一样,只能哭,却什么也不做吗?”口气倔强。“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哭了。”
“我和你的老师不一样。”他回道:“我看不惯你这样。”
“我怎样?”
“你自己很清楚,杭树生该是什么样子。”他说:“大笑,大哭,大骂,无论如何,都比现在好。”
树生实在无法给他好脸色看。
这个木头,难道不明白,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不希望这个最懂自己的人待在身边?因为无论怎么掩饰、怎么伪装,都是无效。但是有的时候,连自己都宁愿被欺骗一下──骗自己一切都好,很好,好得很!
“你下来。”尔穆月靠近梯子。“我要看你的手。”
树生假装没听到。
“下来。”他再说一次。
只要她待在梯上,他能奈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