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却忽然反身往梯井奔去。
她奔过了二楼,继续往上跑。
“树生!”他唤她,她完全不理,逼得他也迈步追上。
树生上了顶楼屋瓦,他听见她把通道小门栓上的声音。他只好跳出走廊围栏,攀上屋顶,直接拦截她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长大之后的她,如此盛怒的表情。
她灵巧地躲过他的拦截,继续往前跑,直到她看到了走在大路上的官兵队伍。
她抽出刻有“鬿雀”──雉身,白头,虎爪,能食人的大鸟──的方块,就要点水诞降──
尔穆月赶紧扑上,抱住她的腰,抓牢她的手,将她整个身体锢在他怀里,才没让她做出傻事。
“放手!放手!”树生低吼着,不断挣扎:“他们要走了,来不及了!我要救先生──”
“笨蛋!”尔穆月凶她。“这样朝仁的付出不是白费了吗?”
“等我救了先生,我就离开饶州,再也不碰饶州的事!”树生的声音哽咽。“山要亡,人要死,都不关我的事!我离开就是了!可是我得救先生──如果因为我种树而害死了先生,我说什么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对,这不是他所跟随的树生。那个说“我们可以救很多人”的树生、即使旅途再苦也咬着牙上山下海、为了百姓安危而劳碌奔波的树生,就这么消失了吗?
不可以!
他抱着暴躁的女孩坐了下来,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树生开始疲惫地呼喘着,稍稍安份了。他咬下手套,**出他的大掌,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
“放开!”
“握住!”他在她耳旁低喝:“握住我!树籽。”
树生呼嗤呼嗤地喘着。
“握住我!”他又命令了一次,声音粗裂。
树生这才注意到,尔穆月正**掌,握住她,让她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慢慢地松下了紧绷与戒备,然后,听话地,轻轻地握住尔穆月的手。
尔穆月很高兴,将她握得更紧,她无法抑止的颤抖也让他的心一阵酸蚀。
他一定得好好保护这小家伙,避免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树生有点不敢置信。“你、你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尔穆月完全正常的手。
“对,我的手。现在,你知道了吗?”他哑着声,强调。“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没事的。”
树生安静了下来。
他再说:“你的老师,绝对不希望你为了救他而伤害任何人。对不对?”
树生一怔,点点头。
“不要滋生仇恨。”他反问:“五年前,我们不是一起学过吗?”
一股酸涩涌了上来,树生再也忍不住眼泪。“对……”她低着头,泪珠掉在尔穆月的手上。“学过。学过……”
她的眼泪,弄得他深深一悸,对她的爱惜更是满溢出心。
他不忍放手,只能将她拥得更牢更紧。
“别怕,总有办法。”他不再矜持,放柔了嗓音,一再地哄着她。“我就在这里,你别怕……”
“好……”树生嘤了一声。“我不怕……阿月。”
她这才完全解开了心防,哭出了恐惧与无助。
尔穆月在脸上敷了沙菰粉、上了浆,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双眼弯弧,表情尽量可亲一些,看起来就像个殷实的从商者。
他来到糠县的县府所在,一座叫米砻的小城市。这座城聚集了大小砻间与作坊,每到收成时节,许多农民都会带着米谷来此去糠精米。不过,近期收获连年不佳,让不少砻间都沉寂了,连带也使整座城市安静了许多,听不见机具转动的声音。
他坐进了一家人气还算兴旺的茶馆,有段时间,就只是静坐片刻,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埋怨与诉苦,藉此从中理出值得掌握的情报。昔日任职走查吏,他们便是这样挖掘网民,在民间布置密拢的消息线网。
当然,现在这种缺食的局面,米都没有了,何来的茶?端上桌的,竟只是用糠皮炒焦所泡出的薄汤,难以下咽。
于是,尔穆月首先听到的,就是在茶馆喝不到茶的窘况。
“呸,这什么难喝的东西,现在连茶末子都不加了?”
“茶末子早没了。”
“这怎么喝得下?什么味道也没有。”
“那请伙计来给你添点花椒或盐吧,我都是这样喝的。”
“真好笑,我来茶馆饮茶提神,却喝不到茶,饶州人一日不饮茶,还是饶州人吗?叫店主撤下招牌吧!”
其他人也加入了话题。
“唉,我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谷物和茶树的根都要泡烂了。”
“错,还没泡烂,就先把良田给淹了。”
“怪了,不是请人上山种树了,怎么还是止不住土石?”
“听说树都种不活,县府大伤脑筋。”
“不过你们知道吗?昨日在蘅村那儿,发生了怪事。”
“你是说突然生出了整排大树,救了蘅村那档事?”
“正是。”
“是说山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