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还是我……”她又说:“我还是会……努力做我自己。如果因此让陛下失望的话……我是不会,跟祢道歉的。”
“树生……”
“我并不能解决祢的寂寞,陛下。”树生决绝地再说:“因为,我只是个,凡人。饮了长命血,也都只是个……凡人。祢……绝对会后悔的。”
此时,草藤枯萎了,血湖退潮了,就连駮,也却步了。
树生被松绑,她赶紧跳起来,退得远远的,戒备地瞪着駮。
駮没有追上,只是虚弱地跪下,并渐渐蜕回人形。
树生看到少司命茫然的眼藏在散乱的长发之后。
她还发现,少司命白皙的皮肤上,生出了一块块丑恶的东西。
那是褐色的斑纹,像烫伤的痕迹,烙遍祂**的全身。
“树生……”祂开口:“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树生努力不心软。
“若是……”祂干干地笑着,说:“那我……真是丑陋啊……”
说完,祂萎顿地倒了下去。
隐约中,祂听到树生为祂尖叫,为祂慌乱。起初,祂还感到有些窝心。
可祂随即想起,正月时,祂从东皇太一处获得的天启赐酒。
酒里头,有浓浓的血腥味,翻搅着祂的五脏六腑。
那时,祂不懂东皇太一想对祂预示什么。
现在,回想祂所做的一切,祂懂了。
原来,祂一直恐惧的禁国五百年大劫,竟然是出自祂不甘寂寞、不甘软弱、不甘本份的──
贪婪。
而这贪婪的警示,将落在这些褐色的血斑上,作为永世的印证。
尔穆月被擒回求如山后,即遭囚在刑狱司凿在大理岩下的幽牢里,又深、又暗、又湿。就像死亡的味道。
他静坐在黑暗里,其它牢房一点声音都没有,彷彿这深深的大理岩室下,就只有他一个人独处。
时间彷彿停止了流动,他不知过了多久。
他想,以往都是他押人犯进牢囚禁,无法体会这种感受,现在他才明白,人犯或许可以免受死刑的恐惧,然而不知昼日、被黑暗断然静止的时间,对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件酷刑。
而他,才刚刚找回他自己的心,用他的心挂意着他在乎的人。
忽然,外头亮起了一盏小灯。他的眼太久没有碰触到光,有些刺痛。
“大叔。”
他一震,猛地抬头看去。
是树生。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闷闷的。“你其实可以直接逃走啊,为什么要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他没回话,只是一迳地打量着她。
她四肢完好,神智清楚,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小鬼。
太好了。他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过,他仍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情绪。
树生等不到答案,不耐烦:“喂!大叔。”
他站了起来,解着手套上的系绳。
“说得也是。”他走向牢门,脱了手套,朝铁栏一划,削铁如泥,牢门开了一只大口。
但他又坐回原位。
“不过,我还没想到要去哪里。”他说:“所以就先在这儿搁着。”
树生皱眉。“大叔,你的声音怎么变得那么粗?”
“难听吗?吓到你了?”他直问。
“也不是啦……”她小声地嘟囔。
“以后,你说话要大声点,”他说:“否则我听不到。”
树生手上的烛火一晃。她苦涩地说:“谢谢你,大叔。”
他看着她。
“听说,是你救了我,而且受伤,耳朵、嗓子都烧了……”她很愧疚。
“我说过了,小鬼。”他高傲地打断她:“以后说话,要大声,要确定。连你自己都犹疑的话,那就别说出口。”
“好啦!”她大着声。“我想跟你说,谢谢啦!”
他勾着唇。“免了,举手之劳而已。”
树生跨过铁栏的口子,把灯搁在门口,闷闷地坐在他对面。
这小家伙,有心事。他想。但他不多问,等她自己开口。
“欸,大叔。”她低低地问:“那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大声。”他命令,讨厌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拉着嗓子:“你要去哪里!”
“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吗?”
“咦?”
“不记得就算了。”他冷冷地撇开头。
“你是说,一起去荒州吗?”她赶紧说。
他故意漫不经心地点头。
她小脸一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
“现在想想,你的提议,不错。”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这提议,还生效吗?”其实心里很是在意。
树生激动地点头。
“那好,一起去吧。”
她的眼睛都红了。
他一愣。
“我都答应你了。”他微恼地说:“你怎么还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用力地揉着眼睛,逞强地说:“谁跟你哭了?我没哭。”
“好、好。”他别过头去。“我没看到你哭。”真是倔强,跟他一个样。
两人静了一会儿,他幽幽地问:“你……可以离开吗?”他顿了一下。“祂……不会阻止你?”
“你别操心。我……跟陛下大吵了一架。”树生低着头,小声地说:“永远不可能和好,我也没资格待在求如山了。”
这次,他没要求她大声,只是说:“你想说什么,就通通说出来吧。小声没关系,反正我也听不见。”
“啊?”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凶:“就像吃坏东西,通通吐出来,不是比较舒服?”
树生这才会过意,尔穆月是要她对他倾诉心事。这么迂回别扭。
“是祂赶你走的吗?”他问。
她搅着手指,想了想,才说:“没有,祂没有赶我走。祂甚至答应我,放走大叔还有我的老师。所以我现在才可以来看大叔。”
“也就是说,祂没刁难你?”
树生点头。
“但是,你却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