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疆图侯。”他坚定地说：“我会，让她好好活下去。”

从今以后，这小鬼的命，就是他的命──他决定了。

疆图侯最后一寸的毛发，也没入了血湖当中。

疆图侯，真的完完全全地──离开这人世间了。

树生仍兀自在尔穆月的怀中熟睡，对这一切的发生浑然未觉。

树生脱离了血湖，疆图侯的尸身破坏了末世图的力量，都拔侯的身体也因此稳定了下来。

这结果让他感到怒不可遏。

“可恶──”都拔侯失了理智，拔了腰上的刀，就要往尔穆月冲去，不料他的四肢却似麻痺了一样，不听使唤，使他活动起来失了以往的俐索，反像狼狈地深陷在雪地中的落难者。

他重重地跌了一跤，但他不放弃，仍要往尔穆月与树生爬去。

尔穆月看着这昔日意气风发的东主子，眼神悲悯。他无法嘲笑他。

但他这样的目光，反而让将英更是恼怒。

“我要──”他弓起手爪。“挖出你的眼──”

儿怀马上上前阻止。这次，他狠下心，将控制意识的细针使得彻底──针头在颈椎上扎得极深，将英来不及唾骂，便昏厥在地，任儿怀扛扶。

“你们快走吧。”尔穆月平静地说：“少司命的人马很快就会追来。”

儿怀冷冷地睨着他。“你呢？你以为你舍命救了这女孩，就会被少司命赦免罪行吗？”

“我并不奢望。”

“你为敌的，不只是少司命，现在，还包括我们。”儿怀狠狠地说：“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尔穆月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为树生与自己找件衣服遮身。

他看到了楼下天井涌入了许多武装的官兵。

“在我付出代价之前，你们也得保命。”他对儿怀说：“看在你我以前还有一点同伙情谊的份上，别废话了，快走吧。”

儿怀一怔。

“活着才能做事，不是吗？”他催。“你一定为东主子藏起了密道，快走！”

尔穆月说得对，虽然主子认为此行是一条不归路，但他还是先行让结径师在耳室的角落下结了一条逃命的结径，以防万一。

儿怀扶着都拔侯，往耳室走去。离去前，他回头看了尔穆月一眼。

他说：“你真的变了。”

尔穆月嗤笑。“我不会要你报恩，所以别拍我马屁，走！”

儿怀哼笑：“难说。”

当官兵们一涌而上，擒住了手无寸兵的尔穆月时，那方耳室里已无人迹。

树生只记得，她在掌心上划了一只圆圈。

“我要诞降太阳！我要诞降太阳！我要诞降太阳──”并且心心念念着：“我要活着！”

接着，一道刺目炙热的光吞没了四周的黑暗，也击晕了她。

她与世界失了连系，出现了空白的间隔，感觉过了好久……

她还活着吗？她不断自问：她还活着吗？

她还能活着看到少司命、朝仁，还有尔穆月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她恐惧地想到这个可能。

但，转念一想……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见到父亲了呢？

若是，那么死似乎也不怎么可怕了。

“树生。”

她听到有人唤她。

“树生。”

她循声回头，看到了。眼泪夺眶而出。

“爹！”

这画面如此熟悉。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天独自上匠学回家，父亲早在土楼上看到她了，便蹲在梯井边，耐心地等她爬上楼梯，然后温柔地对她说了一声：“欢迎回家。”

然而此时，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笑容，他却是说：“树生，要努力活下去喔！”

“可、可是……”这样不就见不到父亲了吗？

他再说一次：“要努力，活下去。”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爹……”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也忍不住说出了她一直在隐忍的任性想望。“我不能到你那里去吗？”

父亲没有回话，只是不舍地看着她的眼泪。

忽然，地面变成了层层软沙，两人都陷了下去。

父亲这时开口了。“记得吗？树生。我说过的……”

“不怕。”他指着心口，对她说：“爹就在你心里，哪里也不去。”

她一怔。

对，他说过。不论生死，他都在她的心里面。

他们继续陷落。有人却拐住了树生的手臂，将她拉了上来。

她抬头一看，竟是尔穆月。

他凶着脸说：“我可不会让你死啊，小鬼！”

当她再回头去看父亲，父亲已消失在细沙之中。

她只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彷彿在笑，很温暖。

他说：“好好活下去，好吗？”

树生擦干了眼泪，心里顿时注满了力量。

“好，爹。”

然后，她紧紧攀着尔穆月的大手，自己奋力往上爬，爬出了死亡的流沙。

当树生张开眼睛时，她感觉有人正握住她的手。

可是那个人不是尔穆月。

是一脸憔悴忧郁的少司命。祂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树生……”祂的声音低哑干涩。“感觉都好吗？”

“陛下……”树生的眼不安地转动，想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置身在现实还是梦里的虚幻。

“别怕。”祂抚着她温嫩的脸颊，哄着：“你就在我身边，你安全了，绝对不会有人来伤害你。”

树生还很虚弱，脑子一片空，思考不了这一切的关连，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淡淡地道：“谢谢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