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上的瘀青又多了数道,自然是那群白衣人见他想对树生不利时痛下的毒手。瘀青看似不大,象是不小心磕碰到桌角时遗下的,可有时只是改换坐姿,那痛感竟也能化成又细又锐的长针一般,狠狠地扎入深处骨髓,疼得他一时半刻不敢再动,可见这些人下手的劲道如此深厚。
他被关得有些闷,忍不住吐了口气,胸间肋骨紧跟着一阵抽痛。他皱着脸,伸手去抚,却连这番小动作也响起了一片铁器相碰的噪音。他无奈地看着被上了铐的手,以及连接手铐与榻旁立的两口长柱的长链。长链够让他在榻上活动,但下了榻之后,就不是长链允许的范围了。他或许可以轻易蚀断长链,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做,徒劳。
他本以为他没被送到刑狱司,是因为主事者别有意图,其实不然,他想。他人,老早就在大牢里了──这里,就是关他、判他、罚他的刑狱司,而那些白衣人便是专门“服侍”他的狱吏。
就只有那小鬼不懂世事,竟还有闲情逸致,对着一个全国人民得而欲诛之的罪人这样天真地话家常。
他看着自己的指甲。
第一次觉得,它竟黑得这般恶心、厌人──在他那样吓她之后。
他的情绪不禁往下一**。那孩子……大概也会开始讨厌他了吧?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她必须离他越远越好,为了她自己好。
他矛盾地想着,想到了侍女端着食篮在用膳时间出现。
他表面漠然地看着侍女为他布菜,心里其实很落寞。
那小鬼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每天都要帮他送三餐吗?怎么就这样……放弃了?他真的成功地把她吓走了吗?
笨蛋!笨蛋!闭上眼睛也没用!我每天都会给你送三餐,让你一直看到我!
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每天都要来烦你!烦到你答应我为止──大叔!听到了没?!
她骂他的话,甚至都还绕在耳边呢!想着,他不禁莞尔。
侍女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惊讶他这种人会有笑容。
他咳了一声,扳着脸,忍不住还是问了:“树生呢?”
侍女将手拢进袖子里,回答:“她被陛下禁足了。”
他把侍女的动作看在眼里,佯装微讶:“禁足?”
“陛下知道你上回意图伤害树生大人,非常震怒,下令树生大人不准再入此殿半步。”
他知道宫中侍女在答话的礼仪上,必须将双手拢进袖中以示对上位者的恭敬,但他是囚犯之身,她何需对他用礼?回想过去几个侍女、侍人,也都是以高高在上之姿,粗鲁地待他这枚人犯。这小而不经意的举止,却不合常理,他因此有了提防。
他继续探道:“那,树生自己怎么说?”
她的手还是没有拉出来的意思,并且很有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树生大人也怕了。”
“怕?”
“怕你那副指甲。”
“哦……是吗?”他淡淡地说。
他不再多问,而是小心地用指腹捧起一枚汤碗。
下一瞬,汤碗忽然向侍女砸去!
如他所料,侍女早有防备,往旁一闪,没让砸中,甚至相当冷静地倾身冲向他。她的手终于从袖中抽出,并抽出了一把匕首!
尔穆月则灵活地甩来长链,封死了她猛疾的攻势。
“你果然有诈。”他冷笑:“但诈得不够纯熟。”
侍女皱眉。
“那个小鬼,从来不懂那个『怕』字。”他自信地说。
他弓起手爪要去攫她的喉,女人赶紧向后一跳,竟突然从他眼前消失!
他一震,往前一探,看到地上一口洞快速地收合。
他马上意会。“结径师?!”
一道兵器的冷锋又忽地由他后方压来,原来不知何时,女人已将阵地转到他的身后。他险险抓住她的手,又绕来长链,将她的颈子锁住。女人却不见慌忙,甚至主动拨绕鍊子,使鍊头形成一只特殊的结式,结果女人又从他手上消失了,下一刻却出现在她来时的门口处。原来结径师早在殿里四处秘密布下了各种门径的“结”,有的是毫发,有的则利用垂帘的细绳。
尔穆月趁她还在远处,将鍊子脱了手,并分神留意天花上的白衣人,却发现他们无意干扰结径师的刺杀。当然,对少司命而言,他们都是祂的敌人,敌人自相残杀,祂是求之不得。
“不亏是蚀郎前辈,与你交手,还真马虎不得呢。”女人说。
他哼一声。“看来东主子留不得我了,是吧?”
“因为我们也救不出你,前辈。即使救了你,指挥使的官衔也不过是个虚名,对东主子一点用处都没有。”女人说得无所谓。“不如你就牺牲一下,为咱们拖点时间。”
他知道白衣人始终在监视他们,他得擅用天花上的那些耳目,从女结径师口中引出些有用的消息。他继续说:“你不觉得你太过有勇无谋了吗?难道不知道有少司命的耳目在瞧着?不怕暴露蚀的行踪?”
“多谢前辈关心,让他们看到就看到吧,反正灭了你的口,我们全员就要退出求如山了,免得你可能受不了极刑,出卖了东主子。”
他眼一瞇,故作熟知一切地刺探道:“怎么?都到手了?”
女结径师上当了,扬着下巴说:“正是。”
她的得意应证了他的不安。
树生!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求如山上,只为了问候遭刺后的少司命是否无恙,而是树生──这个“他”一直在寻找的疆图侯的女儿,将末世图诞降于世的继任者──让“他”找到了!
女结径师这句“正是”,代表蚀手上已擒住了树生,为了如此“丰收”,蚀才不惜暴露自己的存在,潜入最危险的私宫,也要全力封住他的口!
他咬牙,不觉一阵焦躁,脑子里满是树生的影子。
小鬼,不让你送饭,你就用这招来惩罚我吗?他埋怨地想。
女结径师悠哉地甩着刀,说:“请前辈别再挣扎了,让我一刀封喉,快快了事吧!何况你的四周,连榻板的缝隙都被我结了路径,即使我杀不了你,也能把你拖进洞里。看你要从悬崖坠死,还是落到大海溺毙,我随前辈高兴。”
他凉凉地笑。“你怎会杀不死我呢?”他故意露馅。“我被下了禁咒,转不了狼身,你们最怕的『蚀狼』此刻不过是个平凡的人类而已。”
女结径师露出鄙夷他的神色。“这我当然知道,否则我这小晚辈怎敢来动前辈这尊大神呢?”
果然,他猜得没错,这女人和玉伐是同一类的人,容易得意忘形、妄尊自大。他想。
“我不挣扎了。”他闭上眼睛。“你杀了我吧。”
女结径师一愣,犹豫了一下,但心底实在是太看轻这个徒有身手、却已无异能的凡人了,最后身子往后一跳,整个人没入了她新开的路径中。
然而她不知的是,闭上眼的尔穆月,耳朵与鼻子反而更加敏锐,敏锐到连毫发在砖地上摩娑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经过方才的实战,他已经抓到绝窍,原来结径师的路径在开启之前,绳结会轻轻地颤动几下。这声音几乎无声,但还是被他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