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像被贴在琉璃做的透明缸子上的──人脸!
她哇地大叫,一阵反胃。
那人脸也看见了她,眨了眨空洞的眼睛。这一眨,整条血痕上很多“东西”也跟着眨动,看过去,大雁的尸体内竟都关着这些诡异的头颅!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难不成是这些东西害死了雄风冠?可是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她不可能诞降这些东西的啊!
一只手猛地从肉里刺了出来,抓住了树生!
“啊──放开!”树生还没来得及拔出自己的手,肉里竟又掘出了一双,抓住了她的脚!
那些手,像被火烧过的枯枝般狰狞。她好眼熟。
对了!
就像父亲画在末世图里的那些活尸一样!
她再用力挣扎,也想起侍女正在上山途中,便拉着脖子,扯开嗓子叫,那些眼睛看见了,不但挥着手臂要抓她的嘴,更奋力冲撞大雁的血肉,甚至肆无忌惮地啃咬,树生简直吓傻了!最后竟有一两只活尸像脱离母体的胚胎一样从裂痕里流了出来,他们一落地,如同蜈蚣,身子一扭,迅速就爬上了树生身上,摀她的嘴,蒙她的眼,箍住她的四肢,硬是将她拉进他们来自的地方。
“不要!不要──”
她不放弃,仍呜呜地叫!
“先生!”
“陛下!”
“大叔──”
她吓得哭了出来。“有谁在啊!有谁──”
被拖进去的那一刻,她绝望地想起了父亲。
这次还会有人像父亲一样,宁可自己的肉身被活尸吃着,也要保她的安危吗?
有吗?
当树生的小脚也完全被拖进大雁的尸体后,四周复归宁静,侍女们赶着上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此时,有两个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一男一女,分别着侍人与侍女的服饰。
其中侍人左眼下角有一颗哭痣。他对侍女说:“剩下就交给你了,结径师。”
“没问题,都准备好了,儿怀大人。”
树生若在场,必定很讶异。那个她以为好心为她与先生传话的侍女,竟是一个居心叵测的“结径师”!
大雁尸体周围的树干上,都用麻绳结上了样式复杂的结。当结径师将最后一只结结好,接上“路径”,尸体下方竟开了个黑黝黝的大洞,尸体就这么落了下去。当她再解开其中一只绳结,“路径”解散了,土地缝合,此处又恢复了原本的空地。
儿怀用脚踏了踏土,称道:“很好。”
侍女挑着眉,得意地笑着。“运到北穷州的海崖上,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发现。”
结径术是一门擅用绳结来构成门户并沟通两地的术法。古早以前,人们认为凡间的一草一木都代表着东皇太一的意志,因此举凡任何木石都拥有通往神意的“路径”,让人们得以与太一大神的神旨接触,更从中衍生出“门户”的把关者。他们擅用各式含有符意的结绳来掌管“门户”的开关以及“路径”的方向,久而久之,此术更落实于现实,利用绳结来连结异地的往来,只要两地阴阳之气相融,并让结径师找到建立路径的正确方位,再为两地打上相同且合适的绳结,“路径”即可通成,普通的术师,十里之内都不成问题。某些难以凿山辟路的落后地方,便相当倚赖结径术,让人们单用绳结就能穿山越岭。
儿怀更是知道这名结径师高超的能耐。莫说十里之内,为相距有百里之远的两地构成路径,对她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雄风冠的尸体就这么被“运”到了离穰原有三百里的北穷州海岸上荒着。更可贵的是,如今许多术师能力平凡,仅能消极被动地连系现实世界中阴阳相合的两处异地,但这名女结径师却能利用绳结的微调与自身术气的弥补,来调和两方目的地的阴阳差异,而这也正是古代的把关者为何能为人与神之间结出路径的关键真传。
如她交给树生的那只方块,便是她精心安排的杰作。原来那只方块背面,镶了一条结径师用头发结成的绳结,当方块施展了诞降术的效力,结绳也开启了与另一边相通的路径,而这条路径与门户正是开在那只大雁身上的裂痕,所以树生才会经历了这让她永难忘怀的一幕。
儿怀想,等女孩在“那个地方”醒来,肯定是连哭泣的本能都忘记了。
他对这女孩没有任何恨意,在戍州时,甚至心软过她的遭遇,但只要是东主子需要的棋子,他都会不计代价为他的主子做到。
主子说得对,心得硬,才能做更多的事。
“去吧。”他告诉结径师。“做你接下来该做的事。”
结径师衔命而去。
他再轻喊。“可以放出来了。”
后方树丛窸窣了几声,拨开了一条小缝,从里头走出了一个──
树生。
儿怀打量了一阵,除了神情有些呆滞,其余都与真人无异。
这时一群侍女终于找上这儿来了。儿怀无声地退入草丛中。
“唉呀!树生大人,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呢?”
树生乖巧地笑了笑。“对不起,看鸟看痴了。”
侍女拍了拍她沾了草屑的衣服,说:“人没走丢就好,来,下头亭子备了杏仁蒸糕与莲藕甜茶,快下去吃吧。”
树生笑得眼瞇瞇的。“真的?谢谢喔!”很开心的样子。
这群侍女就这么带着树生回到私宫了。
闹了风波后,尔穆月仍是被软禁在那座殿宇中,像个受到款待的宿客一样,睡在这床干净柔软的榻上疗着伤。他以为他会被丢入刑狱司的大牢里,一如他这个走查吏指挥使过去常对人犯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