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偿命(2)(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63 字 3个月前

“我还想跟先生多学习木质的用处,以后要修补大图,一定用得上。”她不敢看祂的表情,垂着眼继续说:“听先生说,若我不回九芎岭住,他也不想留在穰原了,这样……不就错失了学习的机会吗?”

祂的身子一挪,手撑在几上,微偏着头,轻轻地吐了一口息。树生悄悄地瞧祂一眼,发现祂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她,表情隐晦不明,根本不知祂此刻如何感想。

聘命司三人也纳闷,但陛下任主题被岔开,他们不便主导进展。

少司命问:“你真的想回去?”

“是的。”

“住习惯了,是吗?”

这问话虽是柔声轻语的,可不晓为何,树生就是感到些微迫人。

她怯怯地点点头。

接着,又是一阵压人的沉默。

最后,少司命终于说:“当然可以,树生。”

她卸了紧绷,心中一喜。

“只要你开口,寡人能做到的,都依你。让你回九芎岭,很容易,寡人答应你。”少司命伸手,将茶盅往树生推进了几步。“不过,让我们先把正事做完,再来好好深谈,可以吗?”

她一震,看着那深红的汤水。

“把长命血喝下去。”祂温柔地说:“你要什么,寡人都会为你做到。喝吧,树生。”

她呼吸急促,脑子里翻飞着她曾在父亲的“房间”里看过的景像,还有──

你不觉得,一直重复地活着,很虚无吗?

不要变得像你爹一样悲惨。

这些话不断重复、不断成叠,像群魔乱舞一样,刮得她思绪粉碎。

总之,她不能喝。

而善于察言观色的聘命司三人,倒在这时暗暗地替树生捏着冷汗。他们从未见过少司命露出这么冷凉却又如此执着的眼神,乍看是隔岸观景的从容,但祂如山不动的注视与等待,却又隐含着祂绝不妥协的态度。说白一点,感觉陛下是恨不得亲手端着茶盅,直接喂饮这个别扭的孩子。

他们正想劝饮时,却发现孩子的模样有些怪异。

树生抬头,嗫嚅着嘴,本想再说什么,可她的视线却定住了,死死地定在少司命翠绿的眼睛上,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眸子似的惊讶。

少司命也被她看得一愣。“树生?”

“陛下……”树生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祢的眼睛变红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甚至微恼,认为这孩子在这重要的时刻上装疯卖傻实在不该。

唯有少司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倾身想确定,握住树生的手。

树生却躲开。“祢,祢是谁?”

“树生!”

树生竟跳开席,离他们远远的。“祢、祢要干嘛?!”

少司命站起身,很镇定地哄:“树生,看清楚,是我,是我啊。你过来,好吗?”

但树生的眼睛仍是一片茫,眼里的神竟落在好远的地方。

祂小心地靠近,树生却突然尖叫,发狂地往水池奔去,看得祂心惊胆颤,连声都喊不出来。幸好池里的水草根须早在畔缘生了一地柔丝,柔丝一圈又一圈地敷住了树生的脚,教她越跑越吃力,最后更把她整个人都缚倒在地上,才没让她失控掉入池中。

然而树生仍滚在地上挣扎,死命地扯着在她身上蔓延的丝。“不要!不要!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众人上前想制伏她,少司命愠怒一喝:“不准动她!”自己箭步上前,紧紧抱住她,捧着她的头,翻她的头皮,摸到一小撮明显就不是树生自生的粗发。再翻,这些粗发上都生了红根。

祂竟然真的在她的头皮里找到“红头根”——这个曾是祂梦魇里最怕的恶鬼。

祂一拔,红头根又顿成了腥红色的蚯虫,绕着祂手指乱窜。祂感到无可抑止的愤怒,想到许许多多的过往,手用力一拳,就活活拧死了那些窜动的虫。

众人赶来时,只看到少司命手上抓着一把稀疏头发,而那孩子兀自在祂怀里哭着,嘴里仍是呜呜地叫着不要、不要。

祂极心疼地揉着树生的头皮,沙哑地安抚她。“树生,乖,没事了,大司命被赶走了,没事了,我不会让祂侵犯你,你不要怕,别怕。”

少司命这段安慰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祂一直极有耐性地哄,直到将受惊的树生哄入睡,才让侍女将树生抱回寝殿。

侍女走前,祂阴沉一问:“今天,谁帮她梳的头?”

侍女战兢地答:“陛下,是子乙。”

“别让子乙靠近她。”祂冷冷地说:“她再出事,唯你是问。”祂神色的冷冽,将侍女吓得一脸惨白,只得连声低卑地答是。

“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主簿问起。

少司命回到席上,用巾子抹掉指间的发丝,发丝黏在巾上,任祂包了起来。

“树生……”祂低低地说:“被下了红头根。”

主簿、主印不知何谓“红头根”,脸上茫然。主证听了却大惊失色:“那不是牡国……”

“大司命就是用它来控制每一个牡国人,初生不到旬月的婴孩,都得扎上。”少司命说:“头发能承载人的所思所想,只要他们的思想有半点差池,祂马上知道。”

剩余二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么,那孩子刚刚……”

“她可能看到大司命,”祂微怒地说:“在窥探她的心。”

一想起树生恐惧地看着祂的眼睛,张皇地问着祂的眸子怎么变红了,祂就心痛不舍。祂了解那种恐惧──一个生得红眼睛的人,狞着笑,想要硬生生地挖开人胸膛,一窥对方血淋淋的肺腑──祂也曾被这红头根控制了数百年,怎会忘记这最让人发指的一幕。

祂更无法原谅妄下此招的人。

“你们,都先下去。”祂说:“聘命会,择期再办。”

“可是……”他们犹豫地看着那盅长命血。

“树生一定会入仙籍,只是早晚问题。”祂斜睨主簿。“名字留着,不准删改。”

三人知道此时的君主最不可违逆,赶紧收拾好东西,朝少司命作揖退下。

“收妥长命血。还有,”少司命使唤侍女。“让子乙过来。”

子乙遵照嘱咐,提了茶箱到梅院找少司命。

现值春末,梅树长了些叶子,本该是生机昂然的样子,可在月夜里枝叶只是一片阴森,仅在地上洒下一些结曲如爪的影子,稍有风吹草动,就显得狂乱狰狞,隐隐**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