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涌上一股热。“他也是我父亲啊。”
“树生……”祂有些愕然。
“再怎么不好,他都是我父亲的一部分啊。”她哽着说:“是我爹啊……”
“树生,”祂不解她这个说法。“你父亲已经死了。”
“我知道。”眼泪掉了下来。“看到浮魈,我更知道……”
浮魈是父亲的影子,父亲走了,影子也无了拘束而走样了。
她揉着眼,泪珠扑簌簌地落。“就是因为看到浮魈,我才知道我爹真的不会回来了啊……”
便是在遇见这抹走了样的影子之后,她更明白思念这种情绪,不过是一番一直在希望与无望之间轮回翻转的折腾……
祂痴痴地望着她的眼泪,眼神空了,人也跟着徬徨了,束手无策了。
祂叹了口气,轻轻地拉下她的手,捧起她的脸,细细地为她擦着眼泪。
祂问:“你父亲……是不是也很怕你的眼泪?嗯?”
树生对祂的注视感到别扭,想挣脱。“抱歉,陛下,我不该哭的……”
“嘘,不要躲我,树生。”祂不让她躲,继续哄她,揉抹着她湿润的颊。“要哭,就应该放声地哭。虽然……”
祂苦笑:“我也挺怕你的眼泪的。”
听祂这么一说,树生更羞,不过也恰好止了那想恸哭的情绪。
“你的眼泪,”祂的声微哑。“会折腾在乎你的人,你知道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爹好像有这么说过……”
“那你……”祂顿了一下,才问:“希望我怎么做?”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祂,那股要浮魈消失的冷意似乎已经褪了。
“真、真的?”
“我能为你做到的,都会做。”祂正色说:“前提是,绝不能伤害你,让你有任何损失。”
“陛下……可以放他下山吗?”她小声地开口。
祂面无表情。
她补充。“我可以向陛下保证,他绝不敢再回来找我了。”
祂仍是那样望着她。
“浮魈那家伙很胆小的!”她只好口不择言。“祢抓了他一次,他就知道祢不好惹,绝不会再来挑战祢的!我、我爹……我爹以前就这么跟我说过!”
祂又是一叹。
“好,我答应你。”祂宠溺地拢了拢她的发。“真是拿你没辙。”
树生破啼为笑,小头颅随着祂的手劲一摇一晃的,像一只被搔痒的小猫。
“吃些东西,好吗?”气氛总归是缓和了,连祂都好心情地说:“我有些饿了。你想吃什么,嗯?”
树生观察着,便又趁机说:“陛下,我还有一件事……也想拜托祢。”
祂含笑的眼看着她,等她说。
“我可以,安葬我爹吗?”
少司命的手停了。
“让他入土为安?”
祂的脸僵在一个很微妙的表情上──似懂,又非懂的样子。
“陛下?”
她暗忖,这话……很难懂吗?
果然──
“你在说什么?树生。”祂无知地问。
她反省,或许是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所以,她再重头说一次:“我爹的遗体被锁在求如山上,我希望可以安葬他。”
祂微皱眉头,有些困惑,有些震惊。
树生这才发现,这对话,出了问题。
少司命难道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说,”祂问得很诚心。“你父亲的尸体,被锁在哪儿?”
“求如山。”她耐心地回答。
“求如山的哪里?”
“呃……那个……”她想得很用力,才想起浮魈提的那个地名:“对了,刑狱司!刑狱司里专门锁尸体的地方!”
祂恍然。“是吗?”
“是!”她看到希望──陛下终于想起来了吗?
祂却望着她,想了一阵。
“或许,真是我有所不知。”祂沉吟地说:“我会差人去查证。”
她松口气。这也是有可能的,少司命并非万能而全知的。
“但,树生,”接着,祂问:“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确定吗?”
“因为我看过!”她忙答。
祂瞇着眼。“你曾经到过刑狱司?”
树生一愕,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有人,正在……试探什么吗?
“又是那个浮魈,带你去看的?”少司命的问话越问越轻。“是吗?”
“”树生不知这时该不该答话。
总觉得,少司命等她答话的眼神,有种无可违逆的穿透。祂想从她单纯的反应里找到什么吗?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最后,终是胆怯地避开祂那双本该翠得静好的眼眸。
“还记得路吗?树生。”这时,祂问。
她一愣。
祂牵起她,将她扶到床畔,为她着上小绵鞋。“记得路的话,就带我去看吧。嗯?”
她盯着祂正专注于一事的侧面上,心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祂突然看向她,微笑,让她的心悚悚地一提。
“若如你所说,那里,有你父亲的遗体。”祂体贴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树生。”
她是被祂抱出这栋殿宇的。祂不让她的脚触地,说是她身体还软着,不宜多行。
可正因为被祂笃定地抱着,坐上前往刑狱司的马车,让她反而怀疑起自己──
那里,真的有父亲的尸体吗?
身子被养得好转的两天后,少司命答应她,让她去与浮魈道别。
她走进这栋小殿时,感到些许晕眩。这小殿的四柱上,都涂上了松节油,以防万一。
小殿空旷,只用一幕竹编的垂帘隔挡住南方的一块角落,其余的,就是那两把搁在中央的三脚小凳。
浮魈坐在那儿。
“嘿,孩子。”见她来,他还是那样散漫地笑着:“听说你睡了十多天啊。”
可她看得出来,他正被松节油吃着,浑身无力,面色苍白,长发狼狈地披散,连裹在衣袍下的身子骨看起来都很单薄,随时都要化散似的……
她一愣。
她指着他右边空落落的袖子。“浮魈,你的手……”
“哦。”他倒是无所谓。“被松节油吃掉了。”他甚至顽皮地摇着袖子,向她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里面没有手。
“是谁?”她有些生气。
他歪嘴。“怎么?你想为我出气啊?”
“是谁啦?”她大声。
他耸耸肩。“就像当年,用松节油虐待你爹的凶吏喽。”他哼一声。“至于谁下令让他们这么做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咬着唇。
他打趣地笑。“看来你知道答案,是吗?毕竟你与这山上的上位者是那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