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子!你的偶──”明城惊呼。
“可恶!”少女气鼓鼓地骂着。“我可是很宝贝这偶的,现在坏了啦!”
原来树生判断错了,官人不是偶师,这叫系子的少女才是操偶的主人,官人反而是受控制的偶。少女以此来转移他人对她存在的注意,好保护自己。
白毛狒上前又是一劈,劈得官人肚破肠流,终于不支地倒了下去。
杀了一个!念头欢呼:继续!把他们都杀了──
但树生犹豫了,手上新拿的方块,迟迟扔不下手。
她想着这官人方才还骄傲地坐在那儿高谈阔论,现在她则看着他面目全非地瘫在血糊里……
透过一个“杀”字,人就这样……没了?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即使她杀的是一个偶。
不。
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畅快。
反而一直想起父亲。
那个应该永远陪在她身边的父亲,现在只能僵硬地躺在那冰冷冷的地窖里,不再为她等门、不再与她用饭、不再陪她写字、不再对她微笑、不再关心她、不再担忧她,也不再爱她了……
没了。
什么都没了。
这就是杀人。
这些人怎能那么轻松地承担杀了人后的心情呢?
杀人明明是那么痛苦的事──
普央的木遣调又唱了起来,高亢之后砰然巨响──大牛被他一举摔了出去。牠还想起身,普央便扑上去压住牠。
老易趁机赶上,一手抓着腰上铜棒,一手握住牛角,瞬间牛身镀上了铜光,僵在牠死前想挣脱普央巨力的那一刻。
“普央!”螫蝎却一瞬也不缓。他返身指着风口。“那里!快!”
嘴上仍哼着木遣调的普央轻而易举地扛起实木大案,就往风口冲天一砸。
尔穆月看得心惊,身子妄动,忽觉有道视线正盯着他,看去,竟是永无。
他的眼珠子深深黑黑的,不知装了什么。
而躲在风口上的树生这时想逃已不及,大案毁了整条风喉,她没抓牢,随着碎屑掉了下去。敏猴撑大身体,抱着她替她垫底,才没受伤。
众人见掉下来的人竟是个小女孩,都傻愣了片刻。
敏猴趁这机会,抓着树生就往入口窜去。
螫蝎最先反应过来,他的脚像生了翅,一跨,竟整个人飞越过来,堵住敏猴去路。敏猴龇牙裂嘴,丢下树生,孤身扑上与敌人相斗。
普央这时也看清了树生。“是你?!”
树生把握敏猴替她抓的机会,要撞门而出,偏偏杀出一个老易──他竟将拉门镀成一片铁,树生反而被弹回厅内,滚得头昏眼花。
她身旁站着的,恰好是尔穆月。
螫蝎还在与敏猴缠斗,边叫:“抓住她!穆月!”
但尔穆月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树生。
爬起身的树生,也对上了他的视线,然而她的眼里只有愤怒,以及恐惧。
忽然她身后轰然一炸,回头一看,只见白毛狒鲜血淋漓地挂在一口狰狞的凹洞上。她一慌,不知谁下了这么重的手。
她很快知道答案,当永无那张像厉鬼般狠戾的皱脸面对她时。
烛光此时烙上他的脸,不再是一片无起无伏的平滑,而是多了光影的交错,就像一张白纸,被泼上了浓墨,起了一条又一条扭曲的潮皱。
若那是一张发怒的脸,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怒到这般极致,连五官都被情绪挤簇得凸了出来。
她感觉到四周起了风,风都往那张鬼脸滚流而去,渐渐聚成一团约略可看出形状的风球,因为风里都是灰色的尘与屑。
她不明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歹事,可她想起旁人都称这人叫“怒飞天”,还有白毛狒败下阵来的狼狈模样,她心底便清楚了……
她承受不了这一击。
一声长长的呜噎让她背脊发凉,竟是敏猴的颈子口给螫蝎上了一刀,扔到了她瞧不见的死角去。
她更体验到了,那种孤军的绝望。
下意识,她只能再抽出方块──
螫蝎眼尖,喊着永无:“──快点发怒!”
那张吸饱浓墨的纸终于破了──永无牙一咬,眼一瞠,重重地哼上一声,面上的光影陡然松了──
那团灰色的风便爆开了他跟前的物什、推开了周旁的他人,如一轮夹了黄泥、石木的山洪朝她崩落而来──
她甚至来不及去拿瓷瓶。
同时──
尔穆月拔了簪、扒了襟口,奔跋而去──
后来,树生陷入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耳鸣隆隆,分不清是被风滚的,还是让其它外力扯的。
当她醒了神,人已瘫在一片黑影里。
一股畜牲皮毛的腥味,随着头顶上沉闷的呼喘,渐渐笼聚了过来。
她慢慢地抬头,定睛看去──
浑身冷汗。
“尔穆月!你住手!”普央这时慌慌地叫着。“别动嘴,人要留着啊!”
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黑毛大狼,正用舌头含着她的手臂,作势咬她。
她记得牠,牠的血有毒,牠的毛是利刺,牠的爪一划,连石头都会腐烂。牠就是靠着身上这些恐怖的利器,在那天将她救出了驻楼。
牠最小的牙甚至比她的小指还长。
可神奇的是,她却不怕牠。
她自己也说过的,牠,是人。
她知道,牠并不是真的要咬她,牠甚至用大舌顶着她,不让利牙伤她半寸。
她深吸口气,眼睛再慢慢往上爬,爬到了牠满是血光的眼。
还是……不怕。
你真是个勇敢的小鬼。
她只想到这句话。大叔他,最爱用这话跟她打招呼了。
“前辈!你流血了!”明城说。
树生一怔,这才发现黑狼的右耳与脖颈上开了一条血淋。牠的伤血滴下来,在地上蚀出了几个坑疤。
她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她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