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有些后悔说了此事。少司命是一个主生的神,旗下官员被杀,即使可能是他个人不检、咎由自取,却也会提起这个慈悲之神的怜悯之心。她不该提醒祂,让祂难过的。
不过,少司命很快收起惋惜之情,祂笑望树生,问:“你怎会注意到薛植呢?你认识他?”
“喔,因为爹他……”树生本要如实说的。
等等!
为了之后方便,你别这么诚实。
不能让这些大人知道你想对蚀复仇。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保护你而绑住你。
于是树生转了口气。“爹有跟我提过他,名字很眼熟,一细看,果然是爹提过的人。”
“一个小台官,”朝仁淡淡地问:“你父亲怎会提他?”
先生还是老样子,口吻清淡,但内容总是犀利。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地带过。
膳食上桌,少司命将杂报从树生手上抽走。“好了。用膳不宜分心,洗过手了吗?嗯。”
树生被侍女领着去盆架洗手,她听到先生低低地问少司命:“祢刚刚说,明日晚宴,谁会去?”
似在接续她出现之前的话题。
少司命答:“中州尹都堂,工部告部司,以及他部下的大木监,一位普姓六品官。”
“都是要大动土木的人?”
“没错,饶州秋时要在长令丘沿线每百里处各加筑驻楼乙栋,重配防兵。这几年大牡放肆,戍州腹地虽大,惜屏障太薄,故得加强饶州边境防务。但此番土木恐会惊扰禁族领地,希望你能传信与禁主商议。”
先生冷笑。“只怕父亲以为,陛下这些驻楼是针对他与长令丘上的族人而设。”
少司命也哂了一声。“当然没这回事。”
先生没回话。
大人之间的事,树生本是事不关己地听着。
忽然──
去!
念头生了出来。
去告诉陛下和先生,你也要去!
出席者有大木监的普央,你一定得去!
她一怔,她甚至不知道普央是谁呢?
快去呀!开口!
最后,她被逼得翻过身,喊道:“陛下!”
少司命与朝仁都看向她来。
“我也要去。”她厚着脸皮。“那个,明天的,晚宴。”
两人脸色微讶。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想跟着……先生。”
她红着脸,觉得真丢人,像个闹糖吃的孩子。
她的要求出乎二人意料,但似乎让朝仁有些窝心。
“寡人本有此意。当然。”少司命很爽快地答应。“寡人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九芎岭。”
不过,这声答应,有点较劲的意味。
“谢谢陛下。”
她奇妙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一处,正得意地窃笑。
准备好。
要开始了。
一不小心,甚至泄漏到了脸上。
“来,快用膳。”少司命没注意,径自愉悦地说:“好久没为你捻菜了。”
她赶紧藏起表情,乖顺地坐到少司命身旁。
可没想到,她一抬头,却发现先生正深深地看着她。
原来,他看到了。
她那口诡异的笑。
该说,先生是个沉稳的人,善于等待。
直到隔日傍晚,下九芎岭、往禁城见宫而去时,他才在马车上开口。
“你怎么了?”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昨日在饭桌上那样,忧心又深刻。
“先生?”她愣。
“你怎会想跟我一块应这种无趣的饭局?”他问。
“就……不想一个人留在九芎岭上。”
你一定得瞒过,不能让他起疑。
今晚是关键,你一定得混出山。
“你刚刚更衣有些久,在准备什么吗?”
被先生这么一问,她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还好,今日着了正式的圆领大裾衣,上身鼓饱得像棉袍,下裾宽长若裙,腰上系了玉带,使她全身看起来上宽下窄,瞧不出她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穿衣啊,先生。”她甩了甩像翅一样的肥袖。“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有点不习惯……”
“你这两天,”他打断她。“很不自然。”
她一惊,忙说:“我、我很自然啊,先生。”
“你有心事吗?”
“没有!”
他偏头,又认真地打量她一番。
“其实,我想不透,”他低低地说:“你怎会突然提起薛植的事。”
“耶?”
“你父亲真与你提过他?”
“真的啊,先生。”树生反问:“那先生为何那么在意薛植呢?”
朝仁被这么一问,反而怔愣。
她想,说不定先生知道薛植与蚀有挂勾的事,这样无疑又多了一条线索。
她再问:“先生认识薛植吗?”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自然的地方,就是你的问题变多了。”
她心上一戒,想着该如何敷衍先生的犀利。
但先生没有追究她的改变,继续说下去:“官员被杀一案,薛植不是第一个。”
她瞠大眼。
“半年来,第四起了。”他说:“每过旬月,总能在报端寻得这些血腥。”
“这很不寻常吗?”
“若是平民被杀,倒是寻常小事。但这四起杀案,都是饮过长命血长达五年以上的诸官。刑狱司彻查后,杀机都归私人恩怨,卷册也因擒获凶嫌而归案,看似一切水落石出,太平无事,可是……”
他手抵着下颔,沉吟了一会儿。
“半年连续四起,肇因如此单纯,难道不匪夷所思?”他说:“我不相信,以少司命的深谋远虑,会看不出这四起之间的关联与蹊跷。何况涉及杀生,祂的反应与应手都太过平淡……”
“先生的意思是……”
他没说下去,让话空悬在那儿。
她只好自个儿胡思乱猜:既然薛植与蚀有牵连,会不会这其余三名官吏也有这样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