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在他身上,他把你带回来的。
又一个念头在她的疑问之后抛过来。她结实一吓。
“你在哪里?浮魈!”她朝房里大喊。
他就在你体内啊。
“混帐!”她扯着衣服骂:“你给我出来!你竟然附我身?!”
你已经答应他了。
“我不记得!”
只有这样,他才能带你去报仇。
她缓了缓。
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是你在跟我说话吗?浮魈。”她问。
不是,他已与你自己的意识合而为一,必要的话,他会直接让你做你该做的事。
“会是什么事?”
你知道的──如何报仇。
她大概懂了。就像此刻,一直都是“她自己”为自己解惑,因为浮魈已成为她意识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以后她会很理所当然地做出一些超出她认知的决定与行动,她都无需感到惊讶。
你是他倚赖的寄主,他是引领你去报仇的罗盘,你们是合作的。腕上烙的细线,就是契印。
她叹气,无奈地抓抓头,接受了“自己”的解释。
只是,想到自己将会被浮魈操控,她就觉得很不自在。
尤其,脑子里对他昨夜那副为她的血而痴醉入迷的模样,怎么也挥之不去。
若他过分了,你也可以制止他。只要你意志比他强大。
她忍不住对自己苦笑。“哈哈,谢谢『你』对我的提醒呵。”
此时,门扉上响起了剥啄声。她赶紧应门。
“树生大人,您今天怎么了?”侍女担心地问:“快要午时了,您现在才起身吗?”
“呃,今天确实起晚了。”她不好意思地说。
“三爷挺担心您的,他一早就在教房等您自习呢。”侍女伸手,去探她的额。“您害了风邪吗?”
树生忽然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退。
别让人碰你的额。
你的额是浮魈的致命伤。
“树生大人?”侍女被她的反应弄得尴尬。
树生赶紧找话圆场。“我刚睡起来,脸脏,不敢让你碰啊。”
“喔,那我赶紧替您打盆温水来,等等呵。”
侍女走了以后,树生到斗柜里找了一方白巾,裁成细条,往左腕绑了一圈,遮住那条墨刺的契印。
也别给人发现它,它是你与浮魈的约定。
洗了面,更了衣,来到教房时,侍女们已准备午膳了。
但教房不只坐了先生,背向门口的位置,还坐了一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地回头,对树生微笑。
“树生,午安。”少司命温婉地说。
“陛下?”树生很是惊喜。“祢怎么来了?”
“好久没与你用餐,有点想念。”祂笑说:“抽空,便来了。”
朝仁似已与少司命谈了一阵子的话,树生出现,便告了段落。他的表情虽无之前与祂对峙的忿懑,但仍看不出有任何热络。见树生与少司命亲近,他便侧着脸,径自饮茶,不作多余表情。
“来,”少司命朝树生伸手,想牵她入座。“要午膳了,先来一盅葵茶,添了甘草,甜的,开开胃口。”葵茶是一种用紫背天葵叶所沥的茶,促肠活血外,还可生津润燥,适于夏日食欲不振饮用。
“谢谢陛下。”树生走过去,伸出左手。
注意点!
树生一怔,赶紧换成右手。
在场二人都看到了她这不自然的举动。
少司命将她牵过来时,顺道问:“你的左腕怎么了?”
朝仁看着她,也等着答案。
“这个啊……”她说谎。“不小心被刻刀划到的,所以用布包着。”
“我看看。”朝仁放下茶盅,说。
少司命斜了他一眼。
“不了,先生。”她赶紧拒绝。“很疼啊。”
“你上回给我的补肉膏还有剩。”他站起来,要叫侍女。
“先生,伤口我处理过了,过几天就好了。”她又忙着圆谎。“没事的,真的。”
她连忙入座,乖巧地饮着葵茶,饮得一滴不剩,还故意赞道:“真好喝!”其实她讨厌天葵叶的酸味。
二人便被她引开了注意,恰好侍女也入屋布膳,并收拾桌面。
树生这时才发现,桌上放了一份官发杂报。
你得看一下这份杂报。
“啊,等等。”她叫住侍女。“我要看杂报。”
少司命笑问:“树生在这儿已养成看报的习惯了?上头文章所论的事,对你来说不会太涩?”
朝仁给烟管填膏,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看报。”
少司命又看了朝仁一眼,脸上虽仍带笑,却笑得很有心思。祂似乎挺介意朝仁那种自以为很了解树生的口气。
树生拿到了杂报,一头就栽了进去,没多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中较劲。
翻到刚刚摊在桌上的那页。
她认真地翻认着。
停,这页。读中间那块。
那块像板豆腐一般大的文章,标题写着:“谏院五品台官薛植。亡于自家院舍。”内容还写:“朝日未出。仆佣奇之。入内一观。却见薛已头身分离。毙于血泊。”
她心上一悸。但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激动,她明明不知这薛植是何来历?
薛植是谏院台官。
当她这么一想时,脑海里马上给出了答案。
你和爹在戍州被官府捉去,就是此人策划。
但是这人出现后,爹就被驱逐出境,而你马上就落入了“蚀”的手里。从头到尾,薛植背后的官府从未出面过。
她想通了──
没错,薛植与“蚀”有挂勾。他甚至可能是“蚀”的一员。
可是他现在被杀了。
这代表什么?
“你怎么了?”这时,朝仁出声。
树生一愣,醒神。“咦?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吗?”说着,朝仁也望了杂报一眼。
树生没多想,老实地说:“这个人,死掉了。”
“薛植?”少司命跟着看了,微微皱眉,问:“这事,寡人当天就知晓,刑狱司正在查案。有什么特别吗?”
“他们也会被人杀掉?”树生说:“他们……应该也有长命血吧?”
少司命想了一阵,才这么和树生解释:“他们虽授了长命血,但他们仍是凡人,树生。凡人,就会有私心私欲,存私心私欲就免不了与他人有瓜葛纠纷,甚至引来杀身之祸。他们或许能避衰老与疾病,但外人心存杀机,仍可使他们毙命。刑狱司初步访查,不论公私,薛植似乎与不少人结怨甚深,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祂叹了口气,惋惜道:“此人每年授饮长命血,已长达七年,姑且不论其个性如何,但也代表他在任上行为刚正、甚是有才,就这般亡故,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