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白语(3)(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305 字 3个月前

祂笑。“树生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吗?”

她摇头。

“他在看荒江的水位。”祂指着脚下的渠道。“这道,是荒江的支河。”

“咦?”树生仍不明所以。

“荒江由荒州出海,若一发海啸,荒江水位必定不降。”祂说:“他在看河,思他故乡的安危。”

这么一说,树生想到了。“难怪!”

“嗯?”祂提起了好奇。

“有一回我累,他背我上桥。上桥前他心情好好的,上了桥看了河,脸就坏了,站在桥边不说话,只是看河。我还记得,河水那时凶,像山上刚下过山洪似的。”

“他铁定心情不好。”祂懂。

“结果我们就等到了一条船。像那种……”她指给祂看,是一种有桅杆装置的船。“爹说那种船到了大江上都会竖起桅杆好撑帆掌风,可到这种狭窄的街市就只能靠纤夫来拉,桅杆也得放下,不放会撞桥。”

祂听得认真。

“可那天水急,船几乎是被冲下来的,没给人时间反应,船上的人也糊涂,忘了放倒桅杆,结果那桅杆就结实实地撞上我们的桥!我在我爹背上吓得大哭。”

祂笑。“真的?”

“我爹为了哄我,不但背我下桥去吃甜汤,买辛夷和蝉壳黏成的毛猴兵,还带我沿着堤岸追风。”

“追风?”

她羞。“就是把我架在他肩上,他当马跑,我在上头轻松吹风。跑得起劲,他还会学马鸣一声。”她搔搔头。“唉呀,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大了他就扛不动我了。”

祂笑露了一口白齿。

“横拓啊。”之后一想到那画面,祂仍是不住莞尔。“想不到。”

反倒是树生,神色有些黯淡。

“我也不肯让他背了。”她低低地说。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河与船。

然后,少司命的手搭在她肩上。她一愣,被祂拢近身。

祂低头,笑望她。“能再与我多说说横拓的事吗?”

她一愣。

“我只知道他在朝堂与荒州那强悍的样子,老绷着脸,从没见他有其他表情,甚至无从想象他这个人能做父亲。”

她苦笑。看过父亲的记忆,她懂这感觉。

刚好他们站在这至高点上,可将她家土楼方圆数里的街市看得一清二楚。

她提起精神。

“看。”她给祂指出桥东有一处小耕市。“我爱吃那耕市嬷嬷的鲈鱼粥,我爹每天都起早帮我买。我们一同吃了,才一块出门,我上学,他上工。”

耕市对向,有一间铺子,几个男人正吃力地踩着鼓风机,热炉。

她指。“那铺,是打铁的,我爹从先生那儿知道我能练刻版,隔天就去请师傅给我专门打一副。刀有粗有细,有小号大号,想刻什么花样都有,班上就属我的刀最齐全。”

她看了少司命一眼,发现祂始终津津有味地听着。

她被鼓舞了,说得更起劲。

“那里,耕市的下一条,有条桂花小巷,生很多桂花,春天到了,那条街就特香。爹若早下工,就坐在那儿的拴马石上等我下学,然后一定带我去喝巷底的陈皮红豆汤。摊档旁还有一个锔碗的老爷,我们便一边吃汤一边看他像拉琴一样锔碗……喔,锔碗就是用钻子在碎碗片上打洞,钉上钉子,把碎碗片拼起来,这样破碗一样能使。”

“桥西这儿有个成衣局,祢看,挂件衣服当招幌的就是。爹有一年托这局的师傅给我裁新衣,新衣做出来,爹很不满意,不论是工还是料,都觉得是次等的,于是第一次跟人吵架──喔,爹很少跟人吵架的,大家都觉得他脾气好。结果这师傅每每看到我们路过,都板着脸瞪我们。”

“最后那年的新衣,爹只好试着打版、选料、裁缝,自个儿做。哈!”

“还有、还有……有一阵子爹下工,常看到一个男孩在我家楼前闹我,那男孩是我匠学的同学,老逗我生气,见我气了,又逗我笑,是个奇怪的家伙。爹看过好几次,便把他请到家来吃点心,熟了,他脸皮就厚,甚至常背着我到家里找爹。”

“可是,那一次之后,他就从此不来了。”

“我跑去问他,他还躲我。最后被我逼急了,他才气呼呼地回我,说爹很恐怖!我就冲上去抓他头发,要他道歉。”

祂听着,笑出声。“树生这么凶。”

“谁叫他污辱我爹。”现在想来,还是让她气嘟嘟的。

祂想了想,才说:“我想,那孩子,或许是喜欢你吧。”

“耶?!”树生眼一瞠。

“然后,被你爹发现了,你爹想护着你,便把他吓跑了。”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能了解这作爹的心情,你就像他心头上的一块肉,永远舍不下。”祂说:“若可以,他或许想守着你,一辈子,绝不让你被别的男人抢走。”

祂低头看她。“这就是父亲。”

“原来如此。”她呵笑一声。“我爹都没跟我说呢!”

她的眼盯着河,又说了一次:“都没跟我说呢。”

祂握着她的小肩头,紧紧的。

“没关系。”祂轻哄。“说出来吧。”

她的肩一耸一耸。

“说出来,会好一点。”

“我……”她喉头一苦,声音都哑了。“我……”

祂牵起她的手。

她心防一松,眼泪掉了下来。

她终于说出口。“我……我真的,好想我爹……”

“好想,真的,好想……”

祂微笑。“我知道。”

祂牵着她,慢慢地走下桥。

祂抬头,看看日头。

“树生。”祂淡淡地说:“快到大暑了。”

她孩气地抹着眼泪,鼻子仍一抽一抽的。

祂垂眸,对她温柔一顾。“到时候,我们来放荷花灯,给你爹吧。”

“荷,荷花灯?”她眼红红地看祂。

“嗯,荷花灯。顺着荒江流,流到荒州,流到大海。把你的思念,全部放在荷花上,告诉他。”

祂再说:“并让他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教他别操心。”

“对……”她破啼为笑。“他,老爱乱操心……”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远远地眺着那栋废弃的土楼──她的家。

“好。”

语气坚定。

“我一定要做一个,很漂亮的荷花灯,告诉他。”

眼神清朗了。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