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辜负祢。”她难受地说:“我一直想帮他……跟祢说对不起。”
“好,我接受。”祂马上说。
“咦?”
“你已替你父亲道歉,我接受。我与疆图侯的事,从此一笔勾销。”祂果断地说:“所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是不是?”
“可、可我还是得……得弥补些什么啊!”
用诞降术!用定疆大图!
她真慌,感觉一切又绕回原点。她也恼,怎么自己与少司命之间有那么多说不清的暧昧、理不明的混沌?最后两人总是在转圈子,什么也绕不出来。
祂也知道。
于是,祂的眼里有了一种着迷,有了一种决绝,好像是要强硬地、彻底地斩断她脑子里想要回绝祂、抗拒祂的其余妄念──
祂施力,拉近她,让她的耳目都浴在祂的体香里。
“树生。”祂说了:“因为我喜欢你。”
她眼一瞠。
“单单纯纯的,不为别的,只喜欢你这孩子身上的一切。”
她说不出话。
脑子一片空白。
“这足够成为你留在求如山上的原因吗?嗯?”
那双翠眸直盯着她,因为深情,而有些媚。
树生的年纪还看不懂这种眼神,只知道祂的眼睛让她喘不过气。
她低头,避着。
“因为我喜欢你,想陪伴你,所以更怕你因你父亲的事而憎恨我。”祂再说:“绝不是你想象的,什么补偿。而你父亲对我做过的事,我也说了,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些事,都过去了。知道吗?”
祂将她的手压在胸前。“我们之间,没有补偿。”祂殷殷地说:“我只是,喜欢你。”
那声“喜欢”再度冲得她昏傻。
“那你喜欢我吗?树生?”祂问,眼神有些无辜了。
“喜、喜欢啊,陛下。”她忙答。“不会有人讨厌祢的。”
祂欣慰地笑了一下。
“只是……”她红着脸,抓抓头。“我、我哪有好的地方让陛下喜欢……我甚至还没修图哩……”
“我说过了,无关修图,无关诞降术,树生。”祂不厌其烦地强调。“只关乎你自己。”
“我……”
她还是很不确定,很犹疑……
她不过是个凡人,怎能承受这么重、这么密的重视?
她若不施诞降术、不修图,她对这个神到底有何用处?
祂看出她的疑惑,便柔柔地握住她的小颈,将她的额贴向祂自己的。两人近得都可以感受彼此的呼息。
“想知道我喜欢你的原因吗?嗯?”祂低低地问。
树生一羞,呼吸急促。
祂也因内心的激亢而喘息。
“你是个努力的、勇敢的孩子。”祂说。
“嗯……谢、谢谢夸奖。”她的脸好烫,都烫温了祂的肤。
“请你,领着我,”祂一字一句地轻咬,每个音都发得极为慎重。“让我变得,跟你,一样努力,一样勇敢……”
语落,祂索性将树生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沉哑地吐气:“好吗?树生……”
在祂芬香的怀里,她很努力地思考祂的话。
但想不通,还是没得到答案──
“别离开我。”
她为何能被这尊神视为唯一的答案。
“跟我回去,待在我身边,好吗?”
明明努力,以及勇敢,都是一个生命有限的凡人应该具备的东西。具备了,才能得到自己想得的,得到了,快乐了,就有动力继续活下去。
不努力,不勇敢,就会不快乐,就会死啊!
谁想死?
这是多么平凡无奇的道理哇!少司命贵为神,怎会不懂这道理?
很久以后,她依旧没想通。
可是,世上不会有人拒绝这么温柔的神。
“跟我回去,求如山就是你的家,没有任何条件。”祂再问一次。“你,回不回去?回答我,树生。”
她此刻只感受到,自己是确确实实地被需要的,被爱的,无关定疆大图,无关诞降术,无关赎罪,无关补偿……
她仅仅是被一个神,像父亲无条件爱着自己的女儿似地爱着。
她真的需要。
最后,她点了头。
她愿意让祂领着,走出他们之间迂绕的圈子。
祂将她拥得更紧。
这一拥,连她这个孩子都知道──她的脚,终于踏实落地了。
●
经夜雨一洗,不论是天空、远山、市街,还是走在街上的人们的心情,都清朗分明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马上回求如山。
“再待一会儿吧。”少司命体贴地说:“久久才下来这一回。”
他们来到树生家附近一座跨漕河的虹桥上,看河里的船。为让船只顺利通行,桥底拱如虹,站在桥头的视野便高阔了起来,能看尽这漕河周遭的街景。
少司命虽是神,是这个国家的一国之君,但如今站在这儿,与常民一同行走、一同观船,却寻常得如每日都会上演的一幕街道风景。人们经过祂,顶多回眸顾上一眼,便又回头走自个儿的路。祂的存在就是一道春风,无形无体,却让人舒服,不存干扰。
“陛下的身体,还在山上吗?”树生小声地问。
“是啊。”祂微笑。
“他们……”她指指街上的人。“看不见陛下吗?”
“当然看得见。我只是,让他们对我的存在感到无感。”祂说:“个人都有自主的事要忙,有既定的生活要过,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而干预彼此的步调。”
恰好一名老者上桥,先是见到了被少司命牵着的树生,之后又与祂视线对上,两人都莞尔一笑。
“早。”老者说。
“早。”祂说,看着天。“天气真好。”
“是啊。祝你顺心。”
“谢谢。”
老者继续走,从另一端下了桥。
祂又说:“即使是偶然擦肩的陌生人,也愿意给予一声亲切、真恳的招呼。这就是街市的可爱。”
树生稀奇地看着。不知少司命是怎么做到,能让自己这一身贵气融入街市,且融得那么自然而和谐?
祂笑她微露的惊讶。“我偶尔也会下山来逛逛。对穰原市街,略懂。”
两人来到桥边,凭着栏杆,眺望着在城市中蜿蜒着一片粼粼波光的河。
“原来,这就是横拓生活的街坊。”祂轻轻地说:“离河这么近。”
“爹每天都要上桥一趟看河。”树生说:“不顺路,也一定要绕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