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逃山(3)(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395 字 3个月前

她一边喝茶,一边想。

想得太入神了,呛到,一股气吐了出来,吹进茶里。

茶水如沸,腾出了大小泡沫。

她想到了。

她削了一根竹管,放进水里,开始吹气。

她拿出先生施过木质的方块──刻痕里的小芽已生了有半指高。

她用木棉球吸了水,拧了几滴下去,等着。

小芽的根须动了起来,看上去像长了脚,竟跟着水滴的流向而动。

她激动地抓着胸口,顺着气,平静。

便又滴了几滴在其它刻痕上。其他的小芽一样跟着蠕蠕窜动。

她成功地引导了木质。

她冲到书房,从架上搜了几个方块,又回到院里。

首先,她试着诞降一件刻工繁复的漆盒。

她滴了水,甩了甩,搁下,等着。

远远的,太阳筛出了一个盒子的影子给她。她跑过去,拾来检查。

她不只完美地诞降出一个可以使的盒子,还把上头施绘的花纹无一不漏地呈现出来。

她兴奋地咬牙。不够,不够,她还要再试试,再试试──

她拿出一块刻了九尾狡的方块,还拣了一片叶子,揉成小球,备着。

她咽了唾沫,深呼气,浇了水滴,水渍流满刻痕。然后,同样的动作,甩,搁,等。

此时山上刮来一股风,细沙扎了下眼睛。她哇了一声,偏头避着。

仅是这转头的片刻时间。

她便闻到了──

畜牲特有的皮毛骚味。

她颤颤地看向烙在地上的影子。

那九只尾巴的影子,正活灵地摆动着,每一只都有自己的生命、自我的主张似的,远远望着,就像一簇在狂风中奔燃的火焰。

她再抬头,一只与雏鹿一般大的黑犬正曲着后腿,坐在她眼前──牠身后的九只尾巴正讨好地向她打着招呼,一如家犬般温驯。

这就是,吉兽九尾狡?

九尾狡站了起来,缓缓向她走来。

树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蹦跳的声音。

你收得回来,我就当作没这回事。

她想起先生的话──这测试,还没完!

她赶紧将小球捻进刻痕里。

九尾狡又朝她近了几步。

她倒抽口气。没有用吗?她收不回来吗?

她再捏紧小球,想中断术气连通。

九尾狡的犬鼻靠了过来,嗅了嗅她,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

唉,她放弃了。

她摸摸小狗。“还好不是生黑兕,否则我又无家可归了。”

九尾狡感受到她的善意,开心地搭在她身上,亲热她的小脸,九只尾巴晃得更勤。

她痒得哈哈大笑,也跟牠玩起来。可她余光一瞥,猛地一吓──

先生正走出寝院。

她慌得把九尾狡推开,手忙脚乱间,方块掉到了地上。

刻痕里沾满了沙。

突然噗地一声,九尾狡像被压破的皮球,爆成一股风劲,让树生吃得一鼻泥土的潮味与海水的腥咸,气味浓烈得让她想吐。

她捡起方块一看。由于刻痕是潮的,吃沙吃得凶,上头黏的满满都是沙粒。

是了,用叶子揉成的小球依然有木质存在,不但隔绝不了术气,反而会被融为一体。沙粒不似泥土,它毫无生机,细密干涩,很快就能阻断木质的效用。

木质有命,灵活生动,可领着术收放自如,不像之前她死命蛮干,不但久久才成功一次,还需费劲、甚至毁掉刻版,方能使术气、灵气已植入深处的方块终结效用。一想到那只上回闯祸的黑兕尸体,她便发寒,已有好长一段时日都不敢诞降那些体大的畜牲。

真是一个意外的大发现。

她又抓了一把沙实实地抹上,才将方块收起来。

她站起来,正想若无其事地与先生问声好,却发现先生根本没看到她,只是一脸凝重,匆匆往侍女住的院落走去。

先生步履稳健,没喝酒,清醒得很,却露出那种表情,是出事了?

树生想也不想,跟了上去。

“拜托。”

树生进了院落,躲在柱后,听到先生压低声音,在哀求。

她探出头,偷觑一眼,看到先生想塞一包掌大的物事给侍女。

先生是想买酒喝吗?

“已经第二回了,三爷。”侍女冷漠地说。

平时,树生绝无法想象这种彷彿握有杀生大权的高傲态度,会出现在这个总对她百般顺从亲切的侍女身上。

“我明白,就再一回,这一回给他们解急就好。”先生又推了一把,硬要侍女收下东西。

她也从没听过先生这样低软地说话。

她以为他对谁都毫不在乎,所以根本不必索求于他人。她想错了。

“三爷,您自己的处境也堪忧,就别再做这种事了。陛下知道,祂不会高兴的。”侍女有点恼怒。

“若陛下怪罪,就让祂怪罪我,不会沾惹上你。你不说,陛下也不会知道。”

说着,先生打开包裹,里面竟是厚厚一叠、大小不一的碎票。他抽了三张兰票,递给侍女。

“来,这是一点意思……”先生强笑了一下。“真的,拜托你。”

树生皱眉,想不到她第一次看到先生的笑,是这种讨好卑微的笑。

侍女为难地叹口气,却收下了钱票。

“地址一样?”

“是。”

“离轮值还有十日,我十日后才能下山回市街。”

“我明白。你顺路就好。”

“三爷,我问一句,您别生气。”

“你问。”

“这些族人真不知道您的处境?”

先生的嘴角一僵。

“您现在是被软禁啊。”侍女的表情有些嘲笑。

树生听了一愣。

“三番两次地写信来讨钱,对您我都是困扰。不瞒您说,送到您面前的信扎都是给检查过的,要不是我们好说歹说,保证这仅仅是普通至极的同族家书,毫无反逆之意,信吏早把这些信头送给陛下了,哪轮得您看到?”

先生抿着唇,僵硬地给侍女作了一揖。

“三爷我……”他咬着牙,道谢。“在此谢过诸位护持。”

侍女哼了一声,得了便宜又卖乖。“我说出来,不是要三爷谢我,只想告诉您难处。”

“这些族人,都是被赶下山,再回不了家的。”他说:“差一步就得流落街头,我无法不管。”

侍女不耐地挥挥手。

“总之,三爷,还是奉劝您,早早让这些族人看清事实吧。”她凉凉地说:“您的处境,其实与他们一样。”

先生不再回话。

他回头,要出院落,树生来不及闪避,就给他撞见了。

他瞪大眼,看着她。

“我、我找她。”树生试着解释。“刚刚到。”

他仍是瞪着她,看不出情绪。

侍女也尴尬,藏起秘密,赶紧堆笑。“唷,树生大人,怎么了?需要什么?尽管说。”

先生别开脸,越过她,走了。

树生来不及跟他道歉。

之后,无论侍女将树生照顾得多无微不至,她都无法再敞开心胸,信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