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逃山(2)(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413 字 3个月前

因为她是诞降师,他看不起她,他不想与她一直待在孤山上。

这场对话,才不是想了解对方的聊天呢!

树生忽然有种受辱的感觉。

她闷声画图,不再说话了。

午饭时间到了,树生向先生行了礼,开始收拾东西,先生一样冷淡无感,独自回寝院。

“先生。”树生却叫住了他。

他停了脚步。

“你可以告诉陛下。”她说:“如果你讨厌我的话。”

他转头,看到树生的眼眶红了一圈。

他本想说:说过了,没有用。

最后,却选择安静。

因为他看到这倔强的女孩不小心掉了一颗眼泪在脸颊上。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想。

“如果陛下不听,”她再瞠着眼,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没关系,我去讲。”

“你要怎么说?”他问。

“我说,我会靠我自己……”她哽咽了。“不、不麻烦任何人。”

说完,她抱着她的什物,抢在他前头冲出了房。

他看到她的手拚命地往脸上抹,遇见侍女,又连忙躲开,怕人问起似的。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他想。

之后,树生依然准时入座习课,还是恭敬地向先生行礼。

但她不再试着靠近他了。

她安静地打稿、刻版,他安静地吃烟、遥想……

两人往往就这样过了一天。

然而不知何时,他的眼神开始跟随树生,亦步亦趋。

一日,时辰到了,下课。

树生下了座,对先生作揖:“谢谢先生。”

他无动于衷,她也习惯了。

她收好刻刀,清理木屑,用湿布抹了桌子,才离开教房。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几口烟的时间,她又出来了,背了一条缝了很多口袋的带子,并拖着一只麻袋,来到午后的院中。

他掩在窗后,瞧她的动静,瞧她的影子被偏西的太阳筛得孤零幽长。

她从口袋里拿出方块,吹了口气,一会儿上下、一会儿左右地甩动。她甚至会带着木板跑一圈,或是平举着它从两三层的阶梯跳下去。

像个好动的小猴儿。

他知道她在施诞降术──想尽办法,让天地灵气贯通她刻的线条。

他应该阖上窗,应该眼不见为净,应该排斥到底的……

但他最近脑子里想的,都是──

她不过是个孩子。

跟他们山上的孩子一样,也跟他小时候一样。都是孩子。

她跑得汗淋淋,好不容易才诞出一颗用羊皮缝染的蹴球。

她踩了几脚,挺扎实。便踢着跑着,自己玩了起来。

但她很快生厌了,一下就把球踢得老远。

没有玩伴的吆喝,只有球滚在空院里的回声。

她又抽出一张方块,重复同一套跑、跳、蹦。最后用力甩在地上,蹲在一旁等着成果。

他跟她一起等,想知道这次会生出什么。

等着等着,他皱眉了。这次诞降,异常的久。

她不信失败,又捡起来狠劲地甩了几次。

忽然,她啊了一声。

原来板子被摔裂了。

她的肩膀颓了下来。

她拖来那只麻袋,将坏了的板子扔进去。看那袋子挺沉的,应该有不少“尸体”。

她看着那只麻袋好久,面色凝重。

她脱下她身上那条带子。

也丢进了麻袋。

他的眉皱得更深,对她的糟蹋,有点无法苟同。

但他随即又想,不关他的事。

她拉着麻袋,默默地循原路回去。

他只好往好的方面解读──这样也好,她放弃了,两人都能下山,离开这孤地。

走不了几步,她停了。

站在原地好一阵子。

最后竟跳了起来,回头发疯似地翻着麻袋,找回那条带子,猴急地穿回身上。

即使带子回来了,她还是紧紧地揣着,不放手,就怕自己忍不住又把它扔了。

她不会再扔了。他暗自认为。

他叹口气,把无味的烟丝倒了,回房小憩。

看来还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但难得的,他不再为这问题而犯烟瘾,或是宁愿宿醉。

一更时,月光正亮,夜风徐徐。侍女将书房的门扇全推开,让室内通通风。

树生就着灯烛练刻,一如平时。只是吹着舒畅凉爽的风,她依然郁闷。

即使她勤奋地练,不下千片,却不见她的诞降术有所长进。

亏她还跟先生说过,她不会麻烦任何人的。

都是逞强的话。

她也想放弃。

但只要一松手,她知道自己就没资格待在求如山上了。

荒州,也会变成一片汪洋。

荒州千年前本就是海,海如今想夺回它的地,不对吗?

她想起先生说的话。

不对吗?

她摇头──不对!

住在荒州的人,绝不会这么想,他们只想乐活在家乡、安死在家乡,就跟禁族人不想离开山林、穰原人不想远走他乡是一样的道理!只有偏狭的人才会说出这种无法与人感同身受的话。

她不能放弃!压力再大也不能放弃!

父亲当初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精神一来,奋力地凿深了刻痕──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柱。

她以为是侍女,便不抬头,直接答:“再一刻,我一会儿就去睡。”

“有空吗?”

她一愣。竟是先生的声音。

先生正倚着门柱,望着她。

她跳下桌,恭立着。

“晚安,先生。”她垂着眼说,藏起惊讶的情绪。

“有些事,要同你说,你晚些再睡。”他说:“我能进来吗?”

“是,先生。”她淡淡地说,替他张罗了一条凳子。

他坐在她身旁,一股微醺轻轻萦绕在她鼻间。

先生又喝酒了。

她偷觑他一眼。

“你刻的方块,都拿出来。”他说。

但他神智清明,口舌清晰,并不糊涂。

他一一翻看着她的方块,有时只是观望,有时却用拇指重重地摩蹭。无论如何,树生都绷在一旁,严阵以待。

“知道什么是木质?”先生开口。

“知道,是植物的灵魂,先生。”

先生吹熄了案上的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