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专才是什么?”女孩换了细针描线,转了话题又问。
“嗯……我没什么专才。”
“树生又骗人。”
“我没骗人哇。”
“没专才的人,怎么去唸国监?”
“你怎么知道我唸国监?”
“我说过,我知道你很久啦。”
树生搔搔头。
“被退学了。”她低声地说。
女孩看她。
树生以为她没听见,便又想侥幸略过这话头。
女孩却说:“我知道你被退学了。”
树生歪着嘴,装得无所谓。
“但不知道你怎么被退学了。”女孩说:“陛下把消息都封死了。”
没错,所以她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求如山上。
“没什么,就是不服先生管教,惹上了高官后裔,如此而已。”她说得淡淡。
女孩想了想。
“那肯定是高官后裔跋扈。”
树生咦了一声。
“不然就是先生识人不明。”
树生怔怔地望着她,心头涌上了一股暖。
“或是真的发生了……你极不愿告诉外人的事。”
她的戒心,有些松动。
“我听照顾你的役长说,你在国监里专习诞降术,是真的吗?”
树生一惊。“这个,你也知道?”
亏她心里还惦记着少司命的告诫──别告诉任何人关于诞降术的事。
“知道,所以替你感到有些不值。”
葫芦上的火画似乎烫妥一个阶段,女孩将它摆得远远的,品赏了一阵,又拿回来修补了几处。
“这个国家,不大欣赏诞降术呢。”
树生不说话。
女孩瞥了她一眼,继续说:“我虽没下过山,但也知道市井对诞降师的想法。这些大人哇,太小家子气了。”
树生紧盯着她捻的针头,好压过心里的烦乱。
她多想应和她──对,那些大人,小家子气!
可她怕自己一应和,就会一股脑地把烦恼、埋怨说给她听──包括国监里那头黑兕的事。
她答应过陛下的,得忍,得忍!
“所谓心想事成,不就是人定胜天的一举吗?我觉得天底下就只有诞降术能做到这般境界。”
得忍,得忍!
“心想事成,信手拈来,多好哇。要什么,就有什么。”
得忍,得忍!
“诞降术凭什么受到打压呢?”
忍,忍!
“对了,树生,你的诞降术好吗?能生什么?”
忍,忍!
没得答覆,女孩又叫了一声。“嘿,树生?”
忍,忍,得忍──她答应过陛下的。
“真羡慕你。”树生忽然说。
女孩挑起细秀的眉。
“你好会说话。”树生由衷地说。
女孩呵着。“怎么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树生解释得急。“你的想法顶成熟的,我真希望这些大人跟你一样。”
女孩抿着唇,笑了,象是接受这赞美。但这笑太过沉静,太过超龄,反而有些阴森。
“树生是不是本想跟我说什么?”
“咦?”
“可你忽然想到有人提醒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没啊……”树生有些心虚。
“所以你就像一只急驰在驿道上的马,突然被勒了马缰,转了一个好僵的弯。”
“我是真觉得你说话好听,瞧,连比方都打得好。”树生赶紧说。
女孩见她急红了脸,笑了笑,便不追究了。
恰好她手上的葫芦活儿告一段落,她放下针具,双手捧给树生。
“送你。”
树生瞠着眼收下,表情悸动。
那只铁皮蝈蝈,栩栩如生。
“回去后你请人在蒂头上剖个洞,用牛角清出里头的瓜瓤,灌儿茶和白芨水浆浆里子,再上点核桃油,装上蒙芯口,你也能养一只蝈蝈或蟋蟀玩玩了。对了,若不养虫,记得扔点花椒粒,可以防蛀,要养虫时用浓茶刷刷就好。”女孩心细地交代。
“知道了,谢谢你。”树生感激地说,获宝似地握着葫芦。
“看到树生喜欢,我就高兴了。”女孩满足地说。
“我很喜欢!”树生笑得开心。
女孩静静地望着树生。
树生被望得羞,摸摸脸皮。“有脏东西吗?”
“你笑起来顶好看的。你父母一定生得又俊又美,才能生下这样的你。”
树生的脸又成了一颗熟透的桃子。
“你应该常笑,树生。”
“我……我有啊。”
“我俩刚碰面的时候,老实说,你满脸恼气。”
“哪、哪有?!”树生逞强地嘟嘴。
“就像这样。”女孩摀着口,呵呵地笑。
“唉呦……”
听着女孩甜甜的、像蜜的笑声,就是很难与她较劲和生气。
“你要多注意唷,恼气积久了,也是会生成秽气。”
“嗯,我知道啊,我很努力让自己开朗的。”
女孩又拿起第二颗素葫芦果。
“树生知道葫芦还有一种功用吗?”
树生摇摇头。
“葫芦嘴小腹大,可以吸收秽煞之气,为人趋吉避凶。”她翻着另一包刀具,寻找刀口合适的玛瑙刀。“若加上合宜的咒文,效果加倍。”
树生恍然。“所以那么多人的家里放着葫芦啊!原来如此。”
“我再给树生雕一个,作护身符吧!帮你吸吸恼气。”她好心地说。
“唉呀,就说我没恼气。”
“好、好、好……”女孩像个姊姊一般耐心。“那我说……吸吸你心底不愉快的事吧?”
见她又要送一手的工艺给自己,树生有些不好意思。“你累不累啊?”
“不累,我正起劲呢。”
“那就麻烦了……”树生轻声地说,静候一旁。
女孩这回送的工艺,是一手“押花”,利用平口的玛瑙厚刀在葫芦果上施力,押出一条一条的沟槽,以凸显出花纹的形状。
树生稀奇地看着。不知是葫芦果的质选得软,还是女孩的手劲施得好,钝拙的玛瑙刀竟能三两下就押挖出灵动有致
的线条,而不伤葫芦皮半分。
树生雕过刻版,明白刻工的费力,对十岁的她来说,若刻刀不力,便会相当吃重。女孩如何像个力劲充裕的大人一样,施一把钝刀,却能施得如此轻松自如?
“你的内韵真足。”树生说:“像个大人似的。”
女孩牵着嘴角微笑,继续押。
果上的花纹,渐渐成形。原来女孩押的花不是图,而是一幅像蛇身纠结一团的咒文。
“这是什么?”她问。
“为树生祈福的咒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