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因为诞降术而被少司命带上山的,却也因为诞降术而被赶出国监。
真矛盾,真的很复杂。
她幼小的脑袋,想不通。
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嫌弃的退货。
若国监的先生是这么想的,那陛下呢?
陛下会不会也被她吓到了?
她甚至惹了一屁股的麻烦给祂。
那夜才跟祂说了三声对不起,实在太少了。
她抬起身,看着琉璃窗上倒映自己的影子。
她嘟着嘴,对自己说:“你真讨厌!”
“犹疑不定的。”
“你不是后悔过,习诞降术吗?”
“现在干嘛又气人家不了解你的诞降术?”
“胡思乱想,真讨厌!”
她瞠目一瞪。
忽然一愣。
眼白森森。
大叔也这样瞪她。
还装得不认识她。
她眼睛一痠,视线模糊了。
她赶紧吸吸鼻子,深呼一口气。
“说不定是我认错人呢!”她大声告诉自己。“下次认对了大叔,一定要跟他道谢!”
壮了声势后,她整了整笔墨,要开始温习字帖。
有一名侍女此时进了房。
“树生大人。”侍女恭敬地说:“役长有请。”
树生咦了一声。
令婆若找她有事,总风风虎虎地冲到她跟前,指着她鼻子交代。
不过,或许是陛下圣体不适,她离不开身,只好差人传话。所以树生不疑有他,便让侍女带着。
树生踩着侍女的影子走,影子转弯她就弯,直行她就直。
跟了一段,她发现,这侍女走路真是稳正,正得像木头一样,始终维持同样的姿势,一点凡人的小动作都没落在身上。
她边跟边想:颈子、手臂僵成那样,不痠呀?鼻子不会痒吗?衣服搔着皮不会不适吗?
后来又想,这许是令婆训练有成的结果吧。想到令婆也想把她训练成这模样,她就感到一阵恶寒。
她们来到一处十字口上。
树生没来过此处,觉得这东西南北的路头长得都一样,也不知通往何处。
“请树生大人等着,我去禀报役长。”
“麻烦了。”
还真是麻烦,怎么不直接带她去见役长呢?
树生便站在这十字口上等。
起初,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站不住,到每条路上晃了晃。
她在方才侍女走过的路上,竟找到了一条蓝染的方巾。上头有白色的纹饰。纹饰不像花纹,倒像字,却也看不出是什么字,久看了,反觉是一幅图了。
怕是宫中的人掉的,找不着,所以她放回了原地。
此时忽然刮起一股足以把她推得踉跄的大风,风把方巾扯走了。
她哇地叫一声,想追,才发现前方落着拱型的大窗口,方巾吹出去了。
“唉呀……”她搔搔头。
站在窗前,她看着方巾吹下了溪谷。
这里的窗外,也是一处见了足以教人脚麻的深幽溪谷。溪在谷里,只是一条忽明忽暗的银丝。
她余光里有个东西,白胖白胖的,落在窗台外。
她摸了摸。
是一截扯碎的莲藕尾。看那口子,还牵着丝,新鲜的。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十字口处冒了声响,她一惊,以为是侍女回来找她了,赶紧跑回去。
却还是无人。只是风声经过。
她索性坐在柱下来等。
再等了两炷香。
等得眼睛都半阖的时候,一记响亮的虫鸣惊醒了她。
她张望一看,哗地叹叫一声……
是一只外壳黑亮、体态雄健的铁皮蝈蝈。
好大一只,大概有她手掌这般大。
树生看得眼睛发亮。
春天斗新虫,父亲也曾带她到郊外田里捉蝈蝈闹。但不论是他们捉的还是市井商人贩的,都是清一色的绿蝈蝈。于是人们总说,这种长得像披着甲冑的战马的铁皮蝈蝈是物以稀为贵,可遇不可求的。
人们珍惜它的原因,还在于它那浑厚嘹亮的鸣音。它鼓翅叫个一磅,便教其它鸣虫的声音沦为婴儿的哭闹。
它就停在树生的跟前。
她想再听它唱歌,便拍了拍地,要惊它的翅。
它却是一蹦,跳走了。
“欸欸,别走,别走……”她轻声细语地哄。
它似听懂人话,确实停了。
它的停步,引诱了树生。她慢慢地爬起来,悄悄地走近它。
若它一蹦就消声匿迹了,她还不会想追呢!
她屏息地靠近,它后足一蹬,又远了。
远了,却又停下来,在等她似的。
树生等人等得无聊,玩心起了,便真想捉这只铁皮蝈蝈闹一闹。以前她可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摸到这铁皮蝈蝈的须哩!
她就跟着蝈蝈,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这路口。
不知不觉地拐进了东边的路。
不知不觉地顺着路蜿蜒深入。
不知不觉地,来到一个人的身前。
有铃声。
她一愣,看着铁皮蝈蝈颠到了一双精致地开着红牡丹的绣鞋上。
一只戴满了铃铛环的小手,伸来架在蝈蝈前。蝈蝈毫不怕生,跳上了那白嫩肥沃的指上。
树生顺着看上去。
“喜欢吗?”一抹嫩嫩的童音,友好地说。
“嗯,很喜欢。”树生很坦白。“好羡慕你喔。”
她的坦白,是因为这人,也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这孩子笑起来,像杏核的眼睛甜了,像樱桃的嘴巴甜了,本来就美致的脸整个都甜了。
让人好生亲近。
“你就是树生吗?”她问。
“你知道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啊……”她说得有些羞怯,颊上若上了胭脂。“很想……跟你说说话呢。”
树生呆呆地看着她。
女孩更羞,伸手遮着一脸的红,引来满地的铃声。
她看着树生的眼睛,甚至蒙了一层让人心**的粼粼波光。
波光中,似蓄了一条橘红肥小的金鱼,惹人怜爱。
看清了,才发现那是女孩闪动的眸子,小巧,灵活,又可爱。
她植了一种风情在树生心底,并悄悄地萌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