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漂亮又干净的孩子。”
“寡人很喜欢她。”
“心思单纯,容易付出,容易满足,不需猜测。”
祂继续说着,像有个人就坐在祂对座,与祂对话似的。
“你大概不明白,寡人这五百年来无子无肆,过得多寂寞、多乏味。”
“还得时时提防自己的妻后,无所不在的窥视。”
“甚至是令人心痛至极的背叛。”
祂勾着唇,似笑非笑。
“你这回,又想对你父皇说些什么呢?嗯?”
“跟祂说,寡人只想做个平凡的父亲,如何?”
“而这恰恰是你,无法给予寡人的。”
祂站起身。
“给彼此留些空间吧,妘婙。”
祂唤来侍女。
“名已赐,原画送回各州。”祂说。
侍女一看,发现绣画下角上纷纷绽出翠草,草株罗列出一颗颗的字,即是少司命为新生子钦定的名字。
侍女答应,忙要差人处理。
少司命又叫回她。
祂面色冷寒。
“以后未经寡人亲口允许,”祂说:“不准有任何绣画,出现在寡人眼前。”
侍女没见过这样的少司命,打了一颤。
“知道吗?”祂严厉地要求。“回答。”
“当、当然,陛下。”侍女失了体面,支支吾吾。
可眼一瞬,却又见祂脸色放柔,恢复成以往人们所认识的慈悲之神。
“你辛苦了,去忙吧。”祂说,还笑如春风。
侍女便以为,方才那股寒颤不过是自己多心了。
当少司命背过身离殿,侍女也忙着呼人打杂时──
没人瞧见,那丝丝绣着眼珠的线头开始**,移了位置,再钻入新的布缝……
远远看去,绣画宛如活了。
就像婴孩们的瞳子,正悄悄地改了方向,阴冷地斜睨着少司命……
令婆果然为她安排了最寻常的门路。
身为全国习术的学子心心向往的国监,也在求如山的禁城上,但位处较低的山腰一带。
天未亮,树生就被令婆拐上马车,出了私宫、下了山,来到这座座落在求如山腰右翼的学殿。
国监学殿由九座府楼围成一圈,以“九”象征学海无极。正门所在的门殿前凿有一清澈的镜池,意在督促学子进殿前要正衣冠、整形容,以示尊师的诚意。镜池往门殿上跨有一桥,宽可容双车并行,但学子应亲自步行,向为师者表达刻苦力学的热情。
所以,仍惺忪着睡眼的树生,在桥头前就被赶下了马车,走了一刻钟,才把这座桥走完。原来镜池不只是“池”。
天光微露,学殿大门深锁。令婆说,自古只有学生等老师的道理,是故定要比老师早到。树生只好坐在门槛上,撑着额,打起瞌睡。
等太阳探出山头,拉长了她的影子,才听到教工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还有解锁的声响。
今天是国监春季招生入试的第一天。
树生被领到一间充作候位的小厅,又等了好几盏茶的时间,方等到负责第一关勘核的中正官菜着脸,抱着一口木箱子,进来布置他的办事桌。
树生赶紧站起来。“早安!”
中正官嗯了一声,一眼也没瞧她,径自布桌。
她明白自己得主动点、机警点,待中正官坐定,教工送来早茶时,她拿出了令婆替她准备的一堆证状,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搁着。”中正官点了点桌面,继续喝茶。
树生听话地放着,又坐回原位,不敢有半点违逆。
喝完茶,含了一块清神的酸枣仁,中正官才读起她的察举状。
读了一阵,他抬起眼,对树生勾勾手指。
树生跳下座位,趋上去。
“婺州茶盐公事……马远,是你的谁?”中正官问。
“是义父,先生。”她照着令婆的吩咐回答。马远是她找来举荐树生入监的人。
“你生父母是做什么行当?”
“父亲是榨油匠,母亲是织匠。”这也是令婆给她套好的答案。
中正官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你专执何术?”
“诞降术,先生。”她神采奕奕地回答。
中正官却不怎么稀奇。
他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只水牌,扎在树生的察举状上,上头写着:“下下品”。
树生不懂这水牌的意思。
“去候着吧。”中正官挥挥手。
树生怯怯地问:“请问,我会是第一个入试吗?”
“早晚不代表顺序。”中正官不耐。“等着。”
树生只好安静地坐回原位,中正官则悠哉地读起今晨的杂报。
之后,有个办员进了厅,拿了一本名册与他讨论。树生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是今天入试的名单,你惦记着,好生招呼,可别得罪人。”
“哗,中州大都堂的直系曾孙,没写错吧?”
“绝对没错,听说大司马最疼的孙众,就属他。还有、还有……庆丰侯三子的儿孙、婺州转运使的外孙、本路马步军总司的幺子、磨勘院长官亲自推荐的同乡子弟,这几位都是重点人物,你多费心。”
“明白。”
那办员看了树生一眼,用眼神问中正官。
他摆摆手,不太在乎的神情。
“茶盐公事……”他咕哝地说:“婺州都不产茶盐了,能有什么实权。八品小职,不必放在心上。”
树生知道他们在谈论她,可她不懂,她来考试,跟这个她从未谋面的义父有何关系?
等到了巳时,外头**了起来,连意兴阑珊的中正官都抖擞起精神,理了衣冠,站起来候在门边。
树生好奇,来到窗边一探。这间候厅恰巧可见镜池与木桥一角。
她看到桥上呼啸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阵仗惊人。
令婆不是说这条桥必须由学子亲自步行、以表力学的诚意吗?
“唉呀,你坐好!”中正官忽然喝斥她。“待在角落,别乱走。”
树生忍着气,回去坐好。
中正官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赶紧跨出厅去迎接。
迎回了一个穿着华贵、脸色傲气的男孩,一旁还黏着五六名办员侍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