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祂剥好了菱肉,递给树生,象是奖励。“来,尝尝看,春产的嫩菱,甜脆得像梨。”
树生接过,一尝,眉眼一亮,吃得津津有味。
少司命很满意她的表情,又拿了一只来剥,说:“也有另一种用法。”祂瞥了一眼绣屏。“便是只取凡人耳目的魂丝,刺入画中。”
“我没听过。”树生觉得稀奇。
“当然,因为寡人不允许。”祂对着那些孩子一笑,笑得极冷。“但牡国人却不认为这是歹术。”
树生不知少司命也能露出这种表情。
但祂一面对树生,又温和了。“他们利用这种刺术,监控人民的生活。魂丝的宿主可以因此见闻绣画所面对的一切。”
“那……”树生似乎想通了什么,身体都寒起了疙瘩。谁在看她?难道真是令婆?
“因此,树生是否觉得,有人在看你?”
原来少司命都把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来,再吃一只。”祂将菱子递给树生,便挪身,与树生换了座位,由祂背向绣屏,而娇小的树生则被拢在祂的影子里,鼻间都是祂沉稳幽淡的体香,无形中那搁在心上的惊惧也消褪不少。
“若真有人在看着你……”祂贴心地笑说:“那这样,它就看不见了,对吧?”
树生怔怔地点头。
她也因此没看到,此时屏风的木框生出了枝叶蓬发的藤蔓,将每幅婴孩的面目一一遮住。
“当然,或许是树生多心了。”祂安抚她。“你在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放轻松,好吗?”
“是,陛下。”
祂为树生递了筷箸,自己也掰了几瓣羊脂细细地品赏。
两人吃了一阵,少司命才问:“寡人晌午与你提的请求,你想得如何?”
树生赶紧放下筷子,擦了嘴,拢好袖子,坐正,垂首答:“我愿意为陛下效力。”
少司命偏着头,有些俏皮地说:“树生这样正经八百的,真可爱。”
她知道祂又纳闷了她的拘束,但只要想到令婆可能随时都在盯着她,她就不敢有任何松懈。
“不过你答应,寡人非常高兴。”祂牵起她的小手,紧紧地握着。“这样寡人更可名正言顺地将你留在求如山上,受寡人照顾。寡人承诺,会给你最好的一切,只要能力所及,都能兑现你的要求。”
她明白,自己既要寄人篱下,就得好好完成主人指派的工作。
她看着那篮嫩菱,想着,以后要吃菱,得学着自己剥,不靠任何人。
“陛下。”她说:“我有一个请求。”
少司命欣然聆听。“你说。”
她抽开手,退了几步,开始朝少司命作九叩之礼。
少司命本来喜悦的脸上,没了表情。
当她作第六叩时,祂开口。“你知道吗?树生,寡人没有子嗣。”
树生停了动作,好奇地看祂。
“五百年,一人独守深宫,没有亲人,榻畔与案席上,永远冷清。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祂为何突然这么说。
“因此,寡人私心,一直想要有个孩子,最好是活泼体己的女儿。”祂淡淡地笑:“或许,寡人是这样看待你的。”
树生心里一悸,有些不知所措。
她分辨不了这是客套话还是实话。
“这样,你还要用这跪礼隔开寡人吗?”祂问得殷殷切切。
“陛下。”她深吸一口气,回答:“我父亲,曾经对祢做出过分的事。”
祂静静地看着她。
“他诞降了末世图。”
“对。”祂说:“但那是寡人与他的事。”
“可是我是他女儿!”树生直视祂,很认真地说。
祂看她的眼神更深更沉,让人摸不着情绪。
她反而避开了他那过于清澈的眼瞳。“不论是修图,还是向陛下赎罪,我觉得,那都是我应该做的事。”
“那你的请求是什么?”祂问,无起无伏。
“我希望可以进入国监。”国监是京畿中央所办的术监,是全国最好的术师学府。
“寡人本就有此打算。”
树生继续说:“但我不想靠任何人,陛下。”
少司命轻轻地皱着眉。
她鼓着勇气说完:“所以陛下不需要替我做任何安排。”
少司命沉默了一阵。
树生绞着手,忐忑地等祂的回答。她想,她会不会太直,对陛下不礼貌……
“你跟你父亲,很像。”
她偷偷地觑祂,祂正对她微笑。
“一样固执。”
听起来不像指责,她猜。
“寡人答应你。”祂说:“但必须以不透露你的真实身分为前提。”
也就是说不能以疆图侯之女的身分进入国监。
“但国监也有一定的考核程序,这关卡,寡人会请役长为你做最寻常的安排。”祂强调。“不用任何特权。”
“是,陛下。”
“寡人尊重你的决定,你就用你的能力去闯闯看吧。”祂朝她伸出手,说:“但树生要记住,寡人的手,一直在这儿。”
“呃,是的,陛下。”
“你握握看。”
树生听话,握上了。
“不难,是吧。”
她困惑地点点头。
“若遇上任何困难,希望你能想到寡人。”祂回握树生的手,真恳地说:“不要对寡人有任何隐瞒。”
她很感激。“谢谢陛下。”
但她还是不懂,少司命为何如此执着,对她这么好?是祂天性就这般善解人意?还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疆图侯?或是因为修图大业掌控在她手上?
无论如何,她开始坐立难安了。
她不能辜负少司命对她的好,她得努力做到最好。
树生食不知味地结束了这道晚膳,少司命见她有些恍神,知道她累了,便唤来子乙,送树生去歇下。
树生被祂亲切地扶起,看向祂身后的屏风时,那些婴孩仍是弯着小眼,阴阴地对着她笑,与初见时无异。她打了一颤,赶紧打揖,与少司命道别。
“晚安,树生。”少司命笑得柔柔。“好好睡。”
祂看着树生紧跟着子乙的脚步,出了膳殿。
然后,祂的视线又转回了屏风上,意味深长地望着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仍是笑咧着嘴,直盯着祂。
“你对那孩子很好奇吗?”祂说:“妘婙。”
屏风上的绣画自然如常,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