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监(1)(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305 字 3个月前

天色暗了,廊柱都上了瓶灯,东边山头已有月色。

树生得快步,才跟得上令婆的影子,却又不敢跑出声音,因此走路的模样畸形又紧绷。

“今日会面,都有守规矩?”令婆在前头问话。

语气强势,让树生回答得战兢。“有。”

“是否尊称陛下?是否直视陛下?回话时有无打揖?”令婆又连问一串。

树生老实,发现自己都没做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令婆停下,转身,抓到她的犹豫和心虚。

“你没守规矩。”她挑剔地说。

树生低头。

“请别让人看轻你。”

树生听出这话的苛薄,忍不住回道:“是陛下说不需要。”

“陛下慈悲,经常招待庶民入山,以体察民情。”令婆高亢着声音:“我宫中役长,除迎宾之外,尚掌管全宫礼教,负有约束把关之责。若每位上山庶民都像你这般不识好歹,滥用陛下美意,认为礼教可除,试问宫中有何规矩、伦理可言?禁宫与市井又何来有异?”

树生瘪着嘴,闷闷不乐。

“自我把持之程度,端看个人家教修养之深浅。”令婆高高在上地再说:“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可被陛下视为尊客,但这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污蔑了你父母,还有这求如山上神圣的气息。”

这话的暗意让树生一阵恼。除了少司命之外,宫中尚无人知道她是疆图侯的女儿,不知什么原因,她也一再被叮咛不准告诉他人,所以令婆自然不晓她的真实身分。她能忍令婆固守礼教的迂腐,能忍她轻视她是孤儿的尖酸,可她不能谅解她拐着弯骂她父亲。

“听到了吗?”令婆要她应声。

她要证明,她被父亲教得很好,她是个识相、独立的孩子,绝不辱疆图侯的名声。

她中气十足地答:“我明白,以后绝对不会。”

令婆哼了一声,继续前行。

廊道尽头,即是少司命今晚选定用餐的膳殿。

令婆回身,挡在门前,再次严肃地叮咛。

“进膳前,再提醒你。”她说:“一,与陛下分席而坐,分案而食,凡人的膳食会弄脏陛下的圣膳;二,用膳前,要在席上行跪礼,答谢陛下邀宴的美意;三,不准滥用陛下仁心,擅自陈情,乱开要求;四,若真有求必请,必得施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方得开口。明白吗?”

“知道。”树生认真地答应。“我绝对会守规矩。”

令婆收敛了态度,转身唱名问门,表情仍是不苟言笑。

树生也绷着身子,逼自己恭敬站立,以不失体统。

有人来应门了。

树生以为会走出另一个令婆,没想到……

却是一个与她一般大的侍童。

笑吟吟,没架子,满脸的阳光与春风。见到树生,竟欢快地牵上她的手,喊着:“树生大人!”

树生一愕,想抽开手,又觉得失礼,便僵在原地。

令婆佯装无视,低头躬身,面门退了几步,方转身离开膳殿。

“树生大人,我是子乙!快请进!陛下正候着您呢!”子乙将她迎进门,亲切地牵着她的手领道。

进入膳殿,他们穿过以原木刻作为拱柱的幽深廊道,排排延伸,彷彿无尽,两人身长一样矮小,更加深了此处的广袤。但见子乙熟门熟路,树生便不那么徬徨了。

这里的空气有点凉,还闻得到一种森林的气息。

子乙时时回头顾望她,注意她是否跟上。见她在嗅闻,笑说:“是树木的气味,很香对吧?”

树生停止嗅闻,没回答。

“因为这殿里养了森林,还有一座瀑布喔!”子乙不以为意。“这是陛下最喜欢的膳殿,时常来这儿用膳。”

树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树生大人几岁?”他继续聊天。

“十二。”刚受完令婆的震撼,树生很不习惯这种对话。她以为服侍少司命的人,会更着令婆的道。

“我十岁呢!”

树生瞠眼。

子乙又说:“不过我服侍陛下五十年了!”

她张着嘴巴。

子乙天真地笑:“树生大人很惊讶吗?”

她嗫嚅地开口。“是长命血吗?”

“是的。”他偏头笑望她。“树生大人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您刚刚好紧张。”

她一愣,瞥开眼睛。“我该守规矩。”

“您别被令婆吓到,她掌管宫役已有一百五十年,处事都照着礼教走,难免僵硬严肃了点。”子乙说得很轻松。

“但只要您来到这里,陛下允许,自在舒适最重要。”

树生强笑了一下,随口应了声,心里却没听进这话。她可不想再被说是不知好歹、没家教的孩子。

她不会再出错了。

他们进了大殿,树木的味道更浓,瀑布的水气迎面扑来,一阵清凉。树生一看,惊奇了眼界,这大殿里真的容纳了一座植根千株的森林,有樟、有杉、有桧,每一株都茎干耸巨、冠盖如天,因此此殿没有天花,树冠就是它的棚顶。树林深处似有一条位于高坡的溪河潺潺流动,当它探出森林时,也从落差处坠下,便成了一座怒放着白花、声如躁动万马的瀑河,即使置身数十步远,仍会被细如雨丝的水气沾湿。

而沿着森林的外围,建有木头铺成的露台,并在瀑布的侧方干燥处上置席案、灯烛。

树生站在台缘一看,下方是一座清澈可见苔石的潭,潭水里浮动着各式莲、兰、菊、百合等花卉,且顺着水流方向,晃晃悠悠地往他们用膳的席案处**去。

子乙将她领往膳席,少司命已候在席上,背对他们。

祂正与一位侍女对话。

“这批『春生』何时送来的?”

“陛下,今日未时。”

树生往他们的视线看去,才发现用来遮挡隔间用的屏风上,都装裱了以婴儿为题的绣画。画上单以针线,即活灵活现地刻画出婴儿的神情、肤触与动态,栩栩如生。数了数,总共六组,刚好是禁国辖内的州数。

少司命若有所思地望着。

“陛下,有何问题吗?”侍女问。

“是谁说要摆在此处?”少司命问。

侍女一愣。“娘娘说陛下希望在用膳时候赏春生并赐名,因此特差将作监赶工,装裱成屏。”

少司命沉默。

侍女看到子乙已领着树生过来,不再多说,恭立一旁。少司命也回过身,向树生微笑。

“树生。”祂伸手,邀她入席。“来吧,坐。”

如令婆所说,他们分席对坐,个人有自己的席垫,两席之间相距五步远。

树生入座后,一双侍女合力端来一张漆木食案,上头已用精致的漆器备好佳馔。天气回温,所备都是凉菜,有一钵刚从寒水里打起来的硷面,周围罗列十种用油醋盐凉拌的佐菜,她认得的有蕓薹、马兰头、莴笋、蓬蒿、米苋这些野菜,平时吃过,只是宫中料理得更精致,便觉得可亲。还有一盘玉瓜与枕瓜,玉瓜用鸡汁煨得晶莹剔透,宛如碧玉,枕瓜用豆酱腌过,倒像琥珀。另有一篮洗净的嫩菱作点心。侍女又端来一只小铜锅,为硷面淋上红橙的冷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