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酸茄熬的汁。”子乙说:“让树生大人开胃。”
“天气开始闷热了。”少司命倚着几,坐姿一派悠闲。“这些凉菜可以沁人心脾,清除体燥。你慢慢用,树生,想吃什么,都可再添。”祂周到地说。
树生谨记令婆的叮咛,赶紧行一跪礼。“谢陛下。”
少司命说:“树生,记得寡人说的吗?”
树生怯怯地不敢看祂。
“这些礼仪,并不需要。”
树生见少司命的席上尚未备案,便转移话题问:“陛下呢?”
祂看着她,眼神沉静而幽深。
“陛下,今日有耀州的圣金菊,穷州的羊脂莲,还有本州的火鹤百合、白雪兰。”子乙说:“您今日要用哪一种?”
祂看向子乙。“来一朵羊脂莲吧。”
候在潭边的侍女得到指示,轻巧地用捞子打了一朵羊脂莲上来,瓣蕊无损,完美如初开之花,盛在玉盘上,再端上玉案,由另一双侍女为少司命送上。案上还有一碗用青瓷盛的蜜。
树生瞠眼看着。
一朵花?少司命的晚膳只吃一朵花?
“怎么了?树生。”少司命笑问。
“没有,陛下。”她收敛表情,若无其事。
少司命优雅地挥了挥手,侍女们垂首恭立。
“你们都下去。”祂说:“寡人与树生要安静用膳。”
侍女称诺,鱼贯而出。
祂再看子乙。“子乙,一切都好,你也下去休息吧。”
“好的,陛下。”子乙的回答总是充满活力。“有任何吩咐,请随时传唤我。”
相较之下,树生觉得自己反而不像个孩子。
膳殿静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饿了,树生,快用,不要拘束。”祂说,好听的声音在这片幽林中特别的响脆。
“谢陛下。”她这才拿起筷子。
“以后用餐,若不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可以直说,别羞怯。”
“没这回事,陛下。”
少司命打量彼此的席案,笑说:“你不觉得你与寡人离太远了吗?说话都有距离了。”
树生一怔。
祂拍拍席垫。“来,与寡人同坐吧。嗯?”
千万不可!她连忙回绝。“不、不、不,陛下──”
少司命没让她推托成,祂倚着几站起来,持了案,直接往树生走去,与她同席。
树生惶恐又无言,脑里都是令婆尖锐的嘴脸。
祂低首,和蔼地看着树生。“这样,不是亲密些了吗?”
她可高兴不起来,她污染了陛下的圣膳了。
祂轻柔地掰了一瓣羊脂莲,往青瓷碗上蘸了蜜,递给树生。“来,尝尝看,树生。”
“陛下……”
“你刚刚不是很好奇吗?”祂说:“尝一下吧,饶州的贡蜜很香。”
“小的不……”
少司命不让她说完,亲自喂了她。
“香吧?”祂微笑。
树生动了动嘴巴,惊艳地点头。完全不像在吃花。
“你还年幼,不需要谦称。”祂淡淡地说:“要记住,知道吗?”
她低下头,没回答。
“树生?”
真矛盾,宫中的礼仪要她与少司命保持尊敬的距离,可她又感觉到,少司命一直想靠近她、了解她……
为什么?因为她是疆图侯的女儿吗?因为她可以为荒州修补定疆大图?
可是父亲曾当着祂的面诞降过末世图,祂心里难道没有一丝芥蒂?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树生。”少司命耐心地问,眼神里似乎总对她有一份牵挂与在乎。
她咬了咬嘴唇,想一五一十地把令婆的叮咛说出来。“可是……”
忽然,她浑身打了一股寒颤。
有人在盯着她。
她赶紧回头──
入目的却是那一排绣有婴孩的屏风。她这才发现,那些婴儿如黑豆般大的眼睛,都弯成了弦月,对着他们笑。
笑得有些阴森。
少司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这是『春生图』。”
祂拿了一只嫩菱,随性地问:“树生会剥菱子吗?”
树生被方才那感觉吓着了,没多想,直接摇头。以前吃菱,都是父亲替她剥好,她甚至十岁以后才知道菱有壳。
少司命便剥起菱来,一边与她说起春生图。祂剥菱的手,又巧又好看,不像一双富贵惯了的手。
“再过几天,就要度春分了。”祂说:“各州会选出今年刚降生、生得最美、最好的孩子,绣成春生图,入京予寡人赐名,为各州增添些福气。今年,就是你眼前这六个孩子,看得出他们各属哪一州郡吗?”
树生略看了几眼,不敢久看。“那个手上拿小马偶的,是戍州?”
“是。”祂笑。
“枕在稻禾上的,是饶州?抱着荷花盆的,应该是穷州吧。”
“猜得很好,树生。”
其他的,树生就没印象,也不敢再翻过去看他们弯月似的眼睛。
少司命倒是有些刻意的,坦****地迎着它们的眼睛。“你知道有一种术,常人称作『刺』?”
树生一愣,回答:“有。”
“树生对『刺』的认知是?”
“我听匠学的先生说过,有些善绣的术师会买一些畜牲的魂丝,绣进画里,这样绣画可以很灵动、很逼真,色泽也能保护得很鲜艳,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