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穆月心里一悸。西边,是往荒州吗?
“是吗?”他压着激动,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他在衙里写了封给穰原的加急后,便骑上马要出戍州。然而道上,他却遇见了儿怀。
“你急着离开,去哪儿?”儿怀说话,气若游丝。“东主子知道你来了。”
尔穆月见他左肩少了一截,说:“伤得可不轻。”
儿怀哼笑。“疆图侯伤的,为了保护他女儿。”
“你们把疆图侯弄死了,他女儿呢?”尔穆月借故提问,希望从儿怀口中得知更确切的位置。
“东主子已派人赶赴荒州。”儿怀说:“末世图原稿毕竟还在,那孩子依然是末世图成功的棋子。”
听到这话,尔穆月莫名地生起一把火。他压着。“我现在也要往荒州。”
儿怀挑眉。“做什么?”
“把那女孩找出来。”尔穆月这次倒光明正大,不躲藏。“让东主子继续用这棋子。”不过,他终究说了谎。
儿怀的脸色凝着。“你何时如此积极?”
“朝廷也要这孩子。”尔穆月微踢马腹,让马开始焦躁,好暗示儿怀别再多问。“找到了,我才保得了这顶官帽。”
“是吗?”儿怀让到一旁,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他。“没你当指挥使,东主子也有得烦恼。你去吧。”
尔穆月不再多说,挥鞭赶马离去。
即使他说的理由如何正当,在儿怀看来,他迫不及待的积极仍另有蹊跷。
他跟他一样,都是瞒着事的人。东主子最恨的,就是别人瞒着他。
广袤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气的痕迹,单纯而安静,让树生一直盯着。盯着,心情会因为一阵奇妙的晕眩感而逐渐平抚。正中的日光又大又刺,但光的洁净反而衬得这穹宇的颜色更加深邃渺远。
她再往下看,大鸟正带她越过大海上空。大海吸饱了天空滴下的鲜艳,也明湛得发亮,像靛色琉璃胎的最深处。而靠近沿岸的地方,这色开始有些透,透出了底下的岩块肌理,及生在缝间随波潮摇曳的水草。她越看越清楚,甚至看到有小鱼游**追逐于水草岩缝中。她的鼻间也闻到了逐渐浓郁的陆地气息,是青草,是溼泥,融化了高空中无味的冷霜。她不住大口的吸着气。
鵔鸟越飞越低,翅膀不再拍动,只是乘风滑行。当牠滑行至陆地,风向被陆岸打乱,牠竟毫无招架之力,任乱风折腾,最后坠滚在一片草坡上。树生也弹飞出去,滚了几滚,滚下了微倾的草坡。
她晕头转向,感觉胃在翻搅,想起身,可手指一触地,就让她痛不欲生。她忍了一会儿,熬过痛楚,才用掌心撑地爬起,一跛一跛地朝倾颓的鵔鸟走去。
“你怎么了?嗯?”她对着那气息奄奄的鸟首问。“受伤了吗?不舒服吗?”
鵔鸟低哑地鸣了一声,象是回应。树生好像听得懂,牠在说:没事,我很好,树生。就如同父亲每回安慰她的那样。
“那就好,那就好。”她轻抚鸟羽,柔声说:“你休息一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嗯?”
这次,鵔鸟没有答应,牠的眼目渐渐泛白,像死鱼那般圆瞠。树生又唤了牠几声,摇了牠几下,仍毫无动静。
“我们还要继续飞啊。要继续啊。”树生喊着,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啊,不可以,不可以……”
海面上刮来一阵强风,吹得树生头发散乱。她拨开乱发,猛然怔住,那阵风将鵔鸟的身体刮成一叶叶的碎羽,碎羽宛如草屑,随风飘零,去内陆,去大海,薄弱得没有任何选择。树生疯狂地满地跑,不顾手痛,拼命捡拾碎羽,可下阵海风又扑向她,扑得她踉跄,很快就将她怀里的羽毛抢尽。
“不要……”她跪在草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被卷入大海的羽毛。她哭着。“不要……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父亲,真的消失了。
碎羽跟着风,茫茫然地在大海上行旅,遥遥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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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荒州产盐的季节,日光充足,近海无海啸侵扰,当他州都处在冬日的萧条时,荒州倒是一派农忙的丰足和乐。
到盐田寻孩子的念头,是在淖县县城起的。尔穆月在城门口看到一干盐农举着各色盐旗,不知在招晃着什么,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在召聚一群孩子。他走过去,想问些问题,不料摇旗的人看他一身走查吏冠服,竟惊慌地收起旗子,心虚地驱散孩子。
尔穆月察觉有异,便抓了一个挑鱼担进城的小贩。小贩怯懦地从实招来。“冬天盐忙,小孩手脚快,铺蓆、掩沙、收卤水,样样都快。只有这样,才赶得及盐商囤货。”
尔穆月皱眉。“这些孩子有领工状吗?”要派工,雇主必须发放官发工状,不但可确保工人的派工安全,也是他们向雇主抽税的凭据。
小贩支吾。“据小的所知……没有。”
尔穆月发现了这个死角。没有工状,就少了被官府查缉的危险,一定有许多不属荒州籍的“流工”为了讨生活,整个冬季都留在荒州晒盐。为了求快,他们也派了不少童工下去。
若树生真的逃到了荒州,保住小命,且尚未被官府与蚀的人捉拿,混在这些盐农中求生的可能性并不小。
于是,尔穆月由南至北,将滨海的每一座盐田都搜了一遍。他来到西北角的溃县时,本以为会在疆图侯的家乡找到树生的踪迹,但希望却落了空。当他遇到蚀的人也赶来溃县搜人,他心底却不由得为疆图侯替树生寻后路的心思喝采。若将树生安在他家乡,岂不让她成了瓮中鳖?他遂又一路南下,再搜了几座之前并不留心的小盐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