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孤(5)(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190 字 3个月前

在这片涌动中,杭乐安看到了一个突兀的白色小点。他施劲挣开尸海,往那小点爬去,用劲全身气力吼叫:“树生──”他每爬近一步便唤一声,直到那孩子抬起头,看到他。

“爹!爹──”那孩子朝他挥手,可手马上被一团活尸扯住。

杭乐安加快速度,爬到树生身旁,与那批活尸搏斗,好不容易将孩子抢了回来,却由他承受这批活尸的凌虐。它们扯他的发、扒他的脸、啃他的颈、撕他的肉身,妄想将他五马分尸。

“不要碰我爹!不要碰他──”怀里的树生生气地打着活尸的头,替他驱开了右手和颈上的牵制。他没有片刻的思考犹豫,立马用脖颈上的血,即兴画了一幅咒,并用力点下那最关键的一画。

树生一个眨眼,只见父亲颈上的血画发出光来,当活尸伸手去抓,它霎时消失,再一个去碰,又不见,之后一个、一个、一个,都被吸进了那片发光的血画里。那血画竟像海底裂的一道口子,黑糊的大海被这口子里强大的吸力扭曲成一股威力撼人的漩涡,不过几瞬,黑海全数吸尽。

树生不敢相信父亲真的回来救她,更轻易让那批尸海烟消云散。她正开心得想抱住父亲,父亲却推开她。她回过神,只见父亲抱着颈子,背对她,往一处洞口奔去。

“爹──”她想追。

杭乐安回头,凶狠地喝道:“不要过来!”

树生察觉他模样怪异,他全身上下狂乱颠抖,压在颈上的手激颤不已,伤血不断涌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撑着他的肉皮与伤口,拼命要爆出。

“回、回去……”他发出的声音很像活尸哀嚎,因为拥挤在体内的亡灵甚至占据了他的嗓音。“待、待好,不要靠近我──”

树生愣着,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消失在那口洞中。

当她醒来,她吐了口大气,觉得自己体内都漫着一股尸臭。指尖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哀叫,举起手,看到指甲外翻、皮肉被磨得血糊,她哭了出来。她做恶梦时,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剧烈搥墙的巨响惊麻她的痛感,她暂时忘了痛,讶然目睹父亲的异状。

“爹……爹……”树生虚弱地爬起来,唤了他几声,杭乐安却充耳不闻,继续用手搥墙、拿头撞壁。

接着,他抱着头,蜷曲着身子,跌下床,朝桌案爬去。可爬不了几步,只见他勒住脖子,阻止自己前进,后脚却不听使唤地不停踢蹬,逼他靠近桌案。这两股力量争执不下,逼他仰天吼叫,妄想震碎这道要撕裂身体的痛苦。

树生吓傻了,她直觉此时的父亲体内正锁着两个人,他们为了抢夺身体而凌虐彼此。

“树、树……树生……”父亲的声音跟她在梦里听到的一样,苦涩低哑。“把……笔……扔出……扔出去──不要让我拿到笔──”

树生听话,随即跳下床,把墨砚和笔全扔出窗外。

“我扔了!爹!”树生回头看父亲,却又再次愣傻。

杭乐安撑着桌爬起,想看看女儿是否无恙,却让树生看到了流着黑血的七窍。孩子想起方才恶梦里的母亲,就是这样死的,霎时腿都软了,坐回地上。

杭乐安想把孩子带到楼顶上逃命,往前靠近一步,可体内那片无躯之海再度掀起汹涌波浪,翻毁理智,浑沌意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被夺,像具傀儡,任无躯支使他的身体,迫他咬破指头,用血作画。

树生看到父亲的血指在墙上勾勒出一幅幅扭曲斑驳的脸孔,就跟那幅他用来杀人的末世图一样。她知道这后果,赶紧鼓起劲,爬起来,冲上去抓住父亲的腰,惊恐地叫道:“住手!爹──不可以画!不可以──”

这喊声唤回了杭乐安部分神智,他的意志抵着那双被控制的手,悬在半空僵着,不再放任它画下去。然而他方才完成的那一片血画中,却已纷纷爬出团团黏糊黑稠的膏状物。它散发出的尸臭味让树生屏住呼吸,也让它的存在更为真实──这不再是她恶梦的一角,而是真正从黑虚之海回来的无躯。

无躯没有五官,可树生感觉得到它在看她。它的表皮渐渐凹陷,像张着嘴,朝她靠来。她的恐惧到了极点──这无躯,想要吃她!

她不及尖叫,就被杭乐安抱起,带着桌上的桌巾,一块冲出门外。无躯扑了个空,也会恼怒,更奋力蠕动身躯,朝他们追来。

杭乐安逃得跌跌撞撞,他的视线蒙糊,体内还有一股股处心积虑想夺他心智的恶鬼在折磨他。他越是反抗它们,他肉体所承受的痛苦便越重、越深,他硬是抵制它们,它们侵蚀血肉的速度就更急更凶,毫不滞怠。

七窍与身上的箭口子一直涌着腥臭的血,那腐臭的气味始终妄想逼他绝望自弃。他知道,自己这副躯体,已经没救了。

可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小身躯,却还是温热的、柔软的。孩子害怕地抓着他,让他感觉得到,自己仍被急切地需要。就凭着这孩子还活着,他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即使恶鬼再怎么凌迟他,他也不能就范。

他摸索到了阶梯,奔上去,恶鬼僵麻他的双脚,绊倒他,他也忍痛爬起,继续抱着树生往上爬,直到他快要没知觉的皮肤抚到了顶楼的大风,他才舒了口气。

树生却看到,父亲的七窍与伤口周边的皮肉已开始溃烂,凝成像被火烧过的焦块。她惊愕,这就是与那片无躯尸海对抗的下场吗?

杭乐安撑着仅存的最后一把意志,将房里带出来的巾布摊开,用腿压着,急快地在上头作画。体内那群恶鬼一见他主动作画,蠢动的力劲大得足以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可是他全只身挡下,不让它们有一丝小缝可以钻到画上。

他在给女儿建一艘救命舟,他不容许任何危机毁了它,他要这孩子活下去,这意志的执着强大,不止是体内的恶鬼料想不到,他自己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意念的坚硬,或许连当初想救荒州的欲望,也相比不上。

他这一生只为救荒州而生,却虚度了两百年,最后救不了荒州,救不了他的乡人、他的家、他的妻子,只能在**与懊悔中沉沦。可现在,他却有些宽心,至少,他救得了他的女儿。

他不顾肉体的溃烂已侵蚀到骨子里,他用力的,为此生最后一幅画点了睛。他放开画布,任大风将它旋卷而上。顷刻,一只白头、红爪、黄斑身的鵔鸟,拍着大翅,悬空降临。

他拉着树生靠近鵔鸟,吃力地将她抱上去。此时无躯已撞破楼门,朝他们滑动而来。

“抓好!”他的声音毫无气力。“不要掉下来,要飞了。”

“爹!”树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只有她上来?他呢?她抓着父亲的手,不放开。“你呢?”眼看那些无躯逼近,她慌叫着。“你呢?!”

杭乐安也握住她,却是施力拔开她的手。

“不要!”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哭求道:“求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