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记住……”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腐成硬块的脸挤出一抹笑来。他轻轻地、温柔地说:“我,我爱你……”
霎那,周遭的风声都抽空了,只有这话回**耳里、心底。
树生掉了眼泪。
鵔鸟击翅,曲爪一跃,往天上飞去。大鸟飞腾得好快,快到她马上就找不到父亲。
父亲就这样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父亲丢下她了吗?她想。
树生,记住,我爱你……
没有,父亲没有丢下她。
相反的,父亲太爱她了,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她好后悔,她从没对父亲说过,她也爱他。她反而质疑他,因为母亲而恨着她。她怎能说这么残忍的话?
她好后悔。后悔得想死。
尔穆月三更时被下人唤醒,连忙整衣,进宫候旨。
出大事了。
原来,二更时,奉洙传来八百里加急,急报上说:“疆图侯现迹奉洙,欲降末世之图,未及,坠楼而死。今停尸于奉洙州府。”
尔穆月守在审刑院,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四更才见院司由少司命的私宫回来。院司体胖,一夜没睡好,头便偏疼得厉害,宛如白蚁钻木,他得歪着颈子、撑着额,才能好好同尔穆月说话:“你,你现在……跑,跑一趟……”他疼得连连喘气,尔穆月花了一段时间才将他的话听完整。“替我跑一趟戍州,最好,给我赶在午时前到。”
四更出发,赶在午时前到达奉洙,不知要跑死几匹驿站良驹。但尔穆月没任何反驳,拱手道:“属下遵旨。”
“查到任何现况,写加急给我,我还要上报陛下。”他抚头唉唷了几声,缓了会儿,才再说:“告诉你,陛下气坏了,这事儿要给我兜头至尾全查个彻底,没查好,你我官帽可都保不了呵!”
于是,尔穆月四更即出京,让马没命地奔在各州驿道上。他的鞭挥得极凶极狠,将他心里的急与恼,显露无遗。
可他急恼的不是他指挥使的官位不保,而是疆图侯的死。
他死了,那孩子的父亲。
那么,树生呢?那孩子怎么了?蚀搞死了她父亲,还会放过这孩子吗?
“该死!”他怒吼一声,挥鞭的弧度又大又重。他从没如此在乎一个人的生死,这滋味熬得他耐性尽失。
即使他是蚀,是吃过人的蚀郎,可他就是无法想象,那个笑着要喂他吃甜粿的孩子也变成冰冷冷的尸体。不止无法想象,更是绝不容许。
他跑瘫了三匹快马,以耽误朝廷重令为由革了一干驿站马吏的职,好不容易才赶在午时前进入奉洙。
他跳下马,对门吏亮出指挥使的腰牌,匆匆进入府衙。
府衙天井一股臭烘,连他也不住摀着口鼻,原来是一队十来人的驱躯师齐聚衙内候令。上前接待的杂吏告诉他:“大人多包涵,听说这群驱躯师功劳甚重,捕获了疆图侯引出的无躯数只,才没让此事严重危害奉洙百姓。封赏下来,自会离开。”
尔穆月听了这解说,想笑,如今做贼的头儿竟成了捉贼的功臣。他常想,少司命要如何才能发现蚀近在咫尺的真面目?
杂吏又问:“大人是要见侯爷吗?他今日没进衙画卯,听说也因此事而惊骇了病,在府楼休息。”
“我知道了。”尔穆月当然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但他若无其事,要离开府衙,不出三步,却又踱回来。“疆图侯呢?我要看他的尸体。”
杂吏领他来到府衙深处的一间窄陋耳房,还没入内,就闻到一股俗劣的浓香,杂混着怎么也压不下的刺鼻腐臭,使得此处空气比天井那团臭烘更不好忍耐。
杂吏歉意地说:“抱歉,大人,这里专事停尸,若不放些香料,真没人敢靠近。”
尔穆月挥手,现在他只心系这件事。
窄长的耳房里,视线全靠墙上一只挂灯支撑,房里被一张宽案充塞,仅剩余一人行走的空道。案上躺着个敷裹着白布的人,尔穆月看着杂吏,以眼神询问。
“是的,正是疆图侯。”杂吏回道。
“打开,让我看看。”
“敢问大人,吃过午饭了吗?”杂吏唐突地问了不相干的问题,惹得尔穆月不悦皱眉。
“若大人刚用过午饭,或即将要用,小的建议您,最好都不要看。”杂吏赶紧解释。“疆图侯是从土楼顶层摔下而死,生前七窍与伤口溃烂流脓,若大人还希望留口好食欲,尝尝咱们奉洙的羊肉盆,劝您还是不要多看吧。”
若执意要看,似乎不通人情,尔穆月遂作罢,让杂吏领出房。见杂吏锁上门,他又问:“有搜到疆图侯的女儿吗?”
尔穆月问得严厉,让杂吏以为朝廷在责怪他们办事不力,答得略微瑟缩。“回大人,没搜到。”想了想,又忙补充:“可当时围捕无躯的驱躯师都看到了,他们说有一只大鸟忽然出现在土楼顶层,没多久又往西边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