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房间(1)(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30 字 3个月前

这一吼,每一人俱露出羞惭脸色。

父亲挥响马鞭。“上马,走!”

在场的人,没有人了解父亲。树生却很了解,尽管只是一个眉头弧度的变换,她都猜得到父亲的心情是什么。

面对这吃人的大海,父亲比谁都还害怕,比谁都要伤心,他是好不容易用疾言厉色才压下悲伤,压下恐惧,跳进那令他脸色苍白的大海里。

下一间,“延和三一三”。

一排排衣衫蓝缕、恶臭邋遢的灾民,提着缺角的破盆或衣服缝制的提袋,来到这座建立于百尺高丘上的粮仓石屋,等着领灾粮。

仍是一身朴素马装的父亲坐在马上,一手插着腰际,挺着腰杆,神情冷肃地看着粮仓人员向灾民发放小米。他的眼凹深暗,让他看起来很是疲惫。脸色不佳,彷彿随时会动怒的模样,让粮仓官员各个是胆颤心惊地工作着。

看顾一阵,亲卫上前提醒时辰,他便踢马要下山,再到下处巡视。此时,他却听到办事处传来争执的声音。他勒马回头,往办事处踱去。

“怎么了?”他冷冷地问。

小吏说明:“侯爷,是这样的,这小民的家状被海吃了,小的无法确定他家中几人,只能发放他一人的量,这小民就在闹,耽搁队伍的进度。”

那被告状的小民看到疆图侯严肃而高傲地坐在马上,一股凌人盛气压低他的头。他嗫嚅着,最后决定不辩,领着少得可怜的灾粮怏怏地离开队伍。

疆图侯开口:“你家几人?”

灾民一愣,回头,怯怯禀告。“连草民,共七人,妻子与五个孩子,侯爷。”

“发八人的量。”疆图侯看着小吏,命令。

小吏震惊。“侯、侯爷,他没有凭据啊!而且他说他家才七人,何苦给到八人呢?”

“我问你。”他问小吏。“海灾来,你第一个反应是拿家状,还是带妻小逃?”

小吏支吾。

“回答。”疆图侯逼他。

“带妻小逃。”小吏小声地答道。

“你们粮仓的管事?在哪儿?”他又问。

小吏面色如土,知道大事不妙。其他小吏赶紧唤来管事,管事拱着手,又陪笑又惊颤地来到疆图侯马下。

“取消凭状拿粮的规定。”疆图侯说:“这规定很可笑,你不觉得?”

“侯爷,这是逼不得已。”管事解释:“濂县的灾情比我们想象得还严重,我们担心粮不够,应该节制。”

“粮的事轮不到你这小官操心。”他鄙夷地哼笑。管事被堵得双颊羞红。

他再说:“还有,家中老弱妇孺超过五人者,可另再追加。”他无视小吏们的瞠目结舌以及灾民们仰慕英雄般的晶亮眼神,只说他该说的、只做他该做的。

他拿马鞭指着负责发粮的小吏,气势汹涌地喝道:“八份,拿给他。”

现场欢声雷动,一片叫好。

父亲并没有留在这雷动的欢声中太久,走时,顶着灾民们仰望信仰的崇拜眼神,他的脸色依旧沉重,而毫无自满。

马蹄声越来越远,四周也如夕阳西下,渐渐昏暗,最后,树生陷入一片沉寂。她以为这间房的记忆已结束,正要走出,却听到了脚步声回**。她回头一看,看到一簇烛光在黑夜中行走。烛光背后,映着父亲的脸。

烛光前进,逐渐照亮一扇巨大约十尺的拱门,厚实木门,紧紧闭阖,而右旁,还另开一方便出入之小门。

父亲将灯烛搁在门柱上的灯座,摊开手上的卷轴,浮贴于门面。画面上,是一个五谷丰收时期,仓廪丰实、米麦如山堆砌的面貌。

他朝画面轻轻吹气,等候一阵,然后将画撕下收妥。

他打开小门,一股米香麦香扑鼻而来。他深深吸嗅,露出满意的笑。

下一间,“延和三一四”。

敞亮的大厅,四周围着雕着兰花的花窗,顶上广浩的藻井,绘着繁复的如意草与各式蓬勃生长的花卉,色彩艳丽而繁复,盯久了,甚至会让人晕眩。

可这对美的晕眩,却忽然被一阵争执给划破。

树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质疑道:“侯爷真是天真,妄想用这种轻率之图为荒州生灵阻挡海啸?”

她躲在柱后一看,认出那人即是因为求见不成而心怀怨恨离去的雀大人。隔着桌案,父亲一脸凝肃地站在他对侧,横眉瞪他。

父亲身着一袭雅致的藏青深衣,贵气的一把佩剑、繁重的一挂玉饰,悬于腰际,张显他的身分,木冠发髻高高地梳稳于顶上,让自己符合此地隆重的场面。这里不只父亲与雀大人二人,还有一众服有正式衣冠的官员们列坐于席。而那当初封父亲为侯的陛下,正站在自己的座榻前,神色凝重地看着摊在桌案上的几幅大图。

“陛下,这不可轻忽。”雀饮说:“去年濂县海灾如此严重,即是筑堤太过潦草。陛下请看这些成图,墨色少,飞白多,若说诞降师是靠纸墨来诞生具体之物,您能想象这些图最后诞降出的物体有多么虚空不实吗?我国啸堤竟是建立此种基础上,陛下,您能放心吗?这不会贻笑大方吗?因此,臣建议,定要明察严办。”

此人的话语有一种煽动力,在座不少官员皆点头称是。然而他所针对的陛下,依旧安静地观望着。

父亲直瞪雀饮,声音压抑着愠怒:“臣已在开头向陛下澄清,筑堤的画,不能画实,画实即无气韵,山势岩理俱是靠气韵支撑。而啸堤要绵延千里,里里写实,敢问这堤要筑到何年何月?”

雀饮嗤笑。“照侯爷如是说,荒州这三十几年来,都是靠一股气在挡海?”他转向众臣,嘲笑道:“诸位一会儿去都水监,问问他们沿岸筑堤是用泥浆烧砖,还是用空气?”厅内一阵轰笑。

雀饮得意地再说:“若此次不召侯爷回京,不知您还要欺瞒陛下多久?”

父亲不为这些鄙夷他的笑声所动,他撇开雀饮,直对裁示的陛下说:“陛下,这次海灾,南荒州没有任何一处啸堤崩溃,濂县灾情之所以如此惨重,是因海啸之主力无法进入南方,转而齐聚北入,势力双倍,才会深入内陆百里。濂县百年无灾,疏于防备,因此──”

雀饮抓到了把柄,打断父亲。“侯爷是在怪濂县人不懂居安思危喽?”

父亲瞠目。“本侯可没这么说。”

“无论如何,侯爷都象是在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