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窥魇(5)(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04 字 3个月前

树生站在一座山凹下,虽看不到海,但听得到海潮稳稳拍击的声音,平静,不躁,和午后的徐徐微风一样。她发现这片土地即使有人居住,仍维持着自然最古朴的色彩。此处民居是用海里的咾咕石烧成的灰砖砌成,形成与山势一块起伏的低矮房舍,因为与土地贴近,青草、藤蔓与黄花攀腾而上,将石屋融进了青丘。它的存在,不是人为的添加物,反象是山丘上最天然的斑驳纹理。

西边的丘上,有一道石阶蜿蜒而上,石阶尽头立有一座造型简易的牌坊,不施任何漆彩,仅以石材最朴素的姿态搭出两柱一顶的界线。牌坊立在这放眼所及下最高的丘上,象是一个孤零的诗人吟者,在这浩袤无物的天空下等待一朵引起他歌咏灵感的云块经过。

山凹的入口处传来马匹的嘶鸣,不久,两个男人沿着小径走进来,爬上石阶,往那道牌坊前进。树生藏在角落,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怎会选在这偏僻的地方画图?”其中一人不耐地道。

“因为这里视野好,刚好可以筑出鸟喙岬那一段啸堤,因此侯爷处理完政事,都会来此构图,希望今年能把汛县的海灾完全解除。劳烦雀大人跑一趟,小的代侯爷向您谢罪。”一人陪笑解释,有种不轻易得罪的小心翼翼。

“啸堤?”

“我们都称侯爷画出的石崖为啸堤,防海啸的堤防。”

雀大人哼一声,又问:“建那牌坊做什么?”

“是一种告示,雀大人,提醒百姓与官员到此止步,不要扰了侯爷构图。”那人笑出卑微。“侯爷每到一处作画,都会简易立一座牌坊,这已是本州二十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即使侯爷离开,百姓仍求官府留下这些牌坊,供他们祭祀之用,好答谢侯爷护土的恩泽。”

雀大人也笑了,却笑得不以为然。“瞧你们荒州人,把他看得跟神一样。”

那人听到这话,又惶恐了。“当然,这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天恩,没有陛下,南荒州也没有如今的安稳。”

“够了。”雀大人打断他的歌功颂德。“我这次以京使身分前来,不只是来向侯爷传达陛下的赞赏之意,还有更要紧的事。快去通报你家侯爷,我申时就要上路回京。”

那人连忙道是。“雀大人请在此稍候,小的赶紧进去通报侯爷。”

树生看到那人朝牌坊作揖一拜后,才敢进入,雀大人对他这举动感到不屑,面露鄙夷。

他在牌坊前等了片刻,随着时间过去,脸上着恼的表情象是质疑这古怪的规矩,为何他这高高在上的京使身分无法让他跨进这牌坊一步。

那人传话完,终于出现,雀大人以为里头的人愿意接见,正要跨步进去,却被那人制止。“雀大人、雀大人,不好意思。”

“什么?”雀大人一愕,脚步不上不下,很难堪。

那人说得战战兢兢。“侯、侯爷说,他正画得上手,不方便见客。”

“他这么说?”雀大人震怒。“他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他要小的转告,他收到陛下的称赏了,会择日进京,当着圣面亲自道谢,以示诚意。”

“我有急事找他,你转告了吗?”雀大人咬牙。“很急,很重大。”

那人支吾半天,才说:“呃,有的。但侯爷说,他不知多急、多重大,要您……形容一下,让他判断。”越说越心虚。

“天杀的横拓!”雀大人气到大骂:“不过是个地方小侯,就跩成这样!罢了!”他甩了衣袖,气冲冲下山。

那人想追,但似乎碍于主子的命令,而进退两难。他目送山下那雀大人的马车驶离,又回到牌坊内。树生也跟着进去。

行过数颗生了青苔的大石交错出的羊肠小道,海的腥味越来越浓,风中杂着海潮声,逼迫人耳。穿出羊肠,一座四柱撑起的青瓦小亭立在眼前。这是一方突出山丘、悬于半空的石崖,视野空阔,海天一线,汛县沿岸与海交接的景色一览无遗。

小亭里无人,却见一人立在崖边,站在一张厚重大案前作画。崖边风大,因此画案有粗大的立脚,稳住桌身,而精制的画纸镶在案面的框里,防止任何掀动。

此人挥洒墨彩的姿态,时而豪放大气,如大团在山间变幻万千的云龙,时而稳笃屹立,如亘古不动的山石地脉。绘制山形骨廓时,臂膀动如舞剑,精编岩石肌理时,又象是刺出密实剑花。他的力量全投注在不辍的笔尖上,化成大开大阖、气韵俱足的绵延山脉。

感觉到后头站着人,树生熟悉的声音说:“走了吗?家宰。”

“是的,侯爷。”家宰拱手而立,身子忽然吹到风,陡地一颤。他看了看亭子,说:“侯爷,到亭子里画吧!可以拉下帘子,给您挡挡风,虽是夏日,可这风还是别吹太多。”

他没回头,只是直起身,退几步,赏视感受着墨与纸构出的气魄。他摇摇头,不满足,又上前在某处添了几笔。对家宰的建议,置之不理。

“侯爷?”家宰纯粹担心他的身子。

他画笔不停,而是举起另只手,止道:“我说过很多次,不要给我盖这种亭子。劳民伤财。”

“这是汛县对侯爷的一番心意。您辛苦为他们筑岸,应当……”

“是马屁,粗糙的马屁。”他专注地画了一会儿,暂时无声,到了段落,才说:“我不需要。定疆大图,本就是我的义务。”

“好的,小的明白。”

“若下个汏县也搞这套,唯县官是问。”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溼巾拭手,转过身,锐利的眼神看着家宰。“有钱盖这种无用的建筑,不如多给县民囤点粮,多烧些灰砖,多做防备。”

“侯爷说的是。”家宰见他用溼冷的巾子擦手,手越擦越青白,赶紧到亭子里,从温在炉上的汤瓶里倒出热汤,敷了条热巾,上前递给主子暖手。他知道在这大风立了一下午,手必定冷得僵麻。

“雀饮说什么?”他问。

家宰有些难为情。

“一字不差。”他命令。

“是……”家宰小声地说:“他说:天杀的横拓,不过是个地方小侯,就跩成这样,罢了……”

他哼一声,笑着。“听说,穰原的都堂与枢府,私底下在搞党争。会特地跑来,大概是想把疆图侯也拉进去。”

“侯爷如此处置,可好?”家宰忧心。

“家宰,你去汜县看过吗?”他不答反问。

“汜县?您是说您去年完成啸堤的汜县?”

“今年,没再发生海灾,啸堤挡风,他们开始植树,或许明年再去,会看到树长起来。”他说:“更让我高兴的是,那里的草,开了黄色的花。我问百姓,那是什么花,他们说,是山黄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