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窥魇(5)(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04 字 3个月前

家宰附和。“是的,山黄连,茎叶能食,水煮拌盐,平民常吃。”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山黄连会开花。”

“是吗?”家宰微讶。

“你知道我家乡在哪儿吗?”

“在西北角的溃县,侯爷。”

“在我家乡,我没看过它开花。为了筑堤,我跑遍荒州,也很是少见。”他幽幽地看着家宰,问:“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它只在春天开花?”家宰猜测。

他接上答案。“可每年春天,不只溃县,半个荒州,都在海里。”

家宰的脸色略沉。“是的,花自然开不起来。”

他笑了。“但是,它终究在汜县开花了。”

家宰抱手作揖。“这都是侯爷的德政。”

他摆手,不想领受这种名号。

他回头,望着海,望着图,又任由风拉扯他的衣袂,却不为所动,显得他的身形就如一座扎根结实的岩山,强壮而稳笃。他用毅然决然的口气,抵抗这霸道的海风,让家宰仍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家宰,我要让这花,在每年春天,开遍全荒州。”他举手,缓缓地由左向右划,让这豪语、这期许,囊括全部的荒州土地。

他再看向家宰,家宰正用一种仰望的姿态望着他。

他笑。“如此,我有何时间搞党争?不论都堂,还是枢府,其利益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下得更重。“本侯,只属于荒州。”

树生退出了这间房,再默默地打开另一扇房门……

下一间,是“延和三一二”的房间。

树生走进去时,一片漆黑,一片静寂,只有一处像被灯烛照得温黄的地方,遗落了几根竹片。她捡起来,细看发现竹片上下两端穿孔,应该本是一卷竹简的一部分。

上头有文字,她瞇眼细读。一读,父亲的声音开始在房内回**。

“濂者,水浅之意,此县称濂,即因位居内陆,海灾不易抵达。此县应当为荒州生灵之粮仓定乡。”那声音跟着简片上的文字说:“然此年,海啸于南遭百里啸堤阻饶,故齐聚北方,如脱困之虎,由西贯东,连喫溃、渊、渥、濂四县。尤以濂县,灾情最重,死伤至多。”

原来,这是主人对这间房的记忆自行下的旁白注解。

树生放下简片,马上听到洪荒奔流于窄径的巨大咆哮。她低眼一看,吓得退后,此刻自己正置身在一片即将被急流削去根基的断崖上,面前是一望无尽的浊海,但它却又完全超过她从小对海的认知。她以为海就像天空,浩瀚却不动,动的,应当也只是融入它们体内的云影或波浪。

但这片海却在暴躁、急速地移动着。

她无法想象,能让一片海吃重的身体整个涌动、跳跃在陆地上,这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庞大。世界好像天翻地覆,土地宛如承受不了海的重量而一一崩裂下陷,然后消失。连绵千里而无尽的高浪行经任何一处,都发出足以震碎心魂的雷声。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消失的土地上,有道路,有石屋,有畜牲,还有人。海浪像织得极密的围网,无一物得以逃脱。

树生缩在高处,眼睁睁看着数个人影被海啸吃掉,一阵惊颤窜麻过全身。

忽然,前方传来疾奔的蹄声,树生一惊,看到一批马队破风前进,领头者正是穿着一身利落马装的父亲,后头跟着众亲卫与官员。

他在不远处勒马,整批马队停下。他跳下马,神情凝重地环顾浊浪波涛,突然一震,赶紧抽出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好严重,这要怎么救……”官员们却径自哭丧着脸,看着滚滚海流。

他把绳子扔给数名亲卫,喝道:“抓好!”

大伙一愣,回过神时,他已跳进了汹涌的海流里。

“侯爷啊──”官员们发出近似女人的尖叫,亲卫则惨白着脸,紧抓绳子,不敢松手。

麻绳紧绷地喫磨他们的手,可以感觉到底下海流冲撞拉扯的力道多么强劲。

不久,有个官员大叫。“起来了!起来了!快拉──拉上来──”

树生看到父亲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抱着一个虚弱的孩子,被众人拉上岸。他甚至还有余力攀着岩石,自己爬上来。

他将孩子交给一名亲卫。“把他送到残生营,快。”

众人看到一个小生命得以从这暴怒的湍流中重生,都红了眼眶。那名亲卫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紧紧而小心地拥着生命,以一种敬仰的姿态向父亲颔首,上马离去。

家宰也哭红了眼,却是其他原因。他拿着布巾替父亲擦拭,哀叫着:“侯爷啊,您是尊贵之身,千万不得有任何万一啊──”

他却甩开他的手,嫌弃他的婆妈。他又跳上马。“走,到下一镇,我要亲眼盯住这海啸。”

官员们却也跟着劝道:“侯爷,打住吧,救不回了。我们回州府吧!”

“家宰说得对,您是尊贵之身,不要因为一两个贱民而贸然──”

“住口!”他拿马鞭指着他们,骂得虎虎生风。“谁再说,本侯罢了他!”

众人噤口。

“贱民,也是生命。”他再吼:“尊贵之躯为何尊贵?便是有能而尊贵。若有能而不用,这尊贵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