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疆图侯，该要有符合他尊贵身分的死法。”声音又说：“请来点别出心裁的下场吧，蚀。”

儿怀哼了一声，冷笑地看着烟雾逐渐淡薄，直到消失在投进窗内的日光中。

不管这张脸的主人是谁，他的出现都是一盏明灯，指引他追寻的方向。该好好感谢才是。

自从来到戍州的草原后，树生便已分不出东西南北，不论哪一方，都是连绵无尽的白色丘波，还有在天际在线缓慢游走的云块。

她从来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但她不慌张，不担心，她相信父亲拉扯马缰的手，总会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她甚至觉得，自己能这样毫不在意，是因为这流浪的几天，已让她调适了思绪，认为坐在父亲的怀里，就像待在家里，如此，下一站要到哪个地方，又有什么差别？父亲担心流浪带给她的惶惑，是多余的。

但是，今天，她却有种被逐出家门、有家归不得的感觉。

她坐在浮魈的马上，悄悄地瞥着一直走在他们斜前方的父亲。一路上，他都没和她说上一句话，与浮魈并行，讨论下一个去处，也将她视为无物。他用背影驱赶她，让她脸颊和手臂上的疼痛，一直不消。

她长那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打她，第一次那么久不跟她说话、不跟她和好。让自己会诞降术，真是那么叛逆的事吗？那么，他忽然变成怪物的事实呢？她甚至来不及质问、嫌弃、害怕，甚至闹别扭。不公平，她生气地想，很不公平。

她瞪着一直走在前面的背影，想要大叫、想要大哭，更想要被安慰，却深知全部都不可得，便陷入了愤怒与难过的漩涡里，无法拔出。

最后，是浮魈的声音将她拔了出来。

“树生。”他摇摇她的肩，笑嘻嘻地说：“和二叔聊聊天吧。嗯？”

树生低下头，没有任何应声。她可没忘记，是谁叫醒父亲，让她的秘密曝光的。

“你在生二叔的气吗？”浮魈用满满的笑意让人错认是愧疚。“别气，二叔也是为你们好。”

为他们好？怎么好法？像现在这样，让她被父亲关在门外？然后父亲自己在前头生闷气？

“说说话吧？”浮魈在她耳边悄声说：“你瞧你爹，为你，也闷成这样。二叔夹在你们之间，都要成一把枯草了。”

浮魈的软语像在求她，树生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一声。

“你在穰原住多久了？”浮魈的本领大，用寒暄的家常话，强硬地抹去尴尬。

“一直。”

“喜欢穰原吗？”

“嗯。”

“有上学？”

“有。”

“学什么？”

“刻版。”

“有认识什么朋友？”

“有。”

“离开穰原，想他们吧？”

树生抬头，看着前方的父亲。

她想知道，他们的对话，父亲能不能听到。

“想，很想。”树生不再简单回答。“因为，他们都死了，被烧死了。”

她想用这个报复，来引起父亲的注意。

“真可怜。”浮魈的哀戚来得太快，一看即假。

树生等着父亲回头，等得眼泪都想掉了。可是父亲的马蹄还是沉稳地前进着。

“就只有你跟你爹住吗？”浮魈的哀戚去得也快，马上又有新话题。

“嗯。”树生的声音哽咽，不敢说话。

“一直？都没别人？”

树生点头。

“那还真是闷呢！吵架怎么办？”浮魈看着杭乐安，故意提高声音。“像现在这样？”

树生垂着头，忍不住，终于掉了眼泪。她想说，不是，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以前吵架，最先低头的，都是父亲。父亲会蹲下身，好温柔地跟她说话，然后紧紧地抱她，抱得她心防都瓦解了，绝对不会不理她。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搞的。

“要是有母亲在，或许会好些。”浮魈的眼盯着杭乐安，佯装无意地来到这话头上。“对了，树生，你见过你母亲吗？一块生活过吗？”

树生吸吸鼻子，正要开口回答，前头的杭乐安忽然勒马停下，浮魈得意地勾着嘴角。

“浮魈。”杭乐安没回头，硬着声说：“今晚在那儿歇下。”

“在哪儿？”浮魈没意会过来。

杭乐安不指任何方向，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反问：“你说呢？”

浮魈一愣，终于明白杭乐安的意思。他要他领路，找到今夜休憩的地方。不知不觉天色暗了，能入眼的东西随着光线消失而涣散了轮廓，散成起伏着危险蠢动的黑雾影子。当然，他更是有意要打断浮魈在树生面前勾起的回忆。母亲，在他和树生之间，一直是禁忌。

杭乐安放慢马步，开始让浮魈领前。两人擦身而过时，树生抬眼，偷觑着父亲。

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地抬着头，不垂个眼，看顾她一下。

够了。

最后，浮魈领着他们，来到一座矮丘下。矮丘丘脚石堆遍布，可以抵挡一些扰人恶风。

他们生起营火，开始用餐。他们背着石壁，排列而坐，树生与父亲之间，依旧隔着浮魈。

杭乐安一样将饼烤得软热，却是透过浮魈，把饼拿给树生。树生甚至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想倾过身，看个她一眼？一眼就好。

见杭乐安还要拿饼再烤，浮魈按住他的手，凑近他的耳，低声说：“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杭乐安皱眉。

“你们要开饭了，”他舔舔唇。“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