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魈了然于心,牵着嘴角笑了笑。这个变量实在太剧烈,他的好奇心被大大的勾起。他从怀里抽出一条随身布巾,塞给杭乐安,说:“这个,止个血吧。”不然他的血好香,满是浓浓的术气,害他好饿。他退到一旁。“我等你们,吵完架再叫我。”他回应树生求救的眼神。“抱歉,孩子,二叔帮不上你”
杭乐安抢过布巾,又吼:“走!”
浮魈被驱走,站在马旁,一脸兴致地看着他们父女俩。杭乐安现在看什么都是糊的,既看不到浮魈幸灾乐祸的嘴脸,也看不到树生的眼泪。他庆幸看不到,否则他不知道要怎么发泄心里头的慌乱惊恐。
“你什么时候会诞降术?”他质问:“什么时候?”
“会诞降术又怎样?”树生生气地顶嘴:“你也会啊!你会,为什么我不可以会?!”她觉得父亲的怒气简直莫名其妙。
杭乐安忽然扑过来,手脚混乱地想抓她的衣襟,却抓不准,把树生的衣服抓乱。孩子吓到,尖叫,以为他又要打她,猛烈挣扎想逃。
“我在问你问题!”杭乐安压住她的背,不让她逃,不问出他慌乱的原因,他绝不让她逃。“回答我!你会到什么程度?!”
“会又怎么样?”树生哭喊着。“我想帮你,有错吗?我没有错!”
“不要敷衍我!”杭乐安忍着心酸吼着:“你根本帮不了我!”
她会诞降术,简直是把自己往悬崖推去。现在他的眼睛抓不住东西,连女儿被他吓出的眼泪都看不到,他要怎么去救?他要怎么保护她?要怎么给她安定的生活?
恐惧、心慌,引出更旺的怒火。
“那你砍断我的手啊!”树生绝望地哭。“砍断啊!砍断啊!就像你说的,砍断啊!”
帮不了。这是什么话?为什么他不但打她,还要对她说这种话?这话把她过去几天的处心积虑与善意硬生生挖出,像腐肉一样丢在烈日下任着曝晒。她觉得自己是虚伪的傻瓜,从头到尾都不被需要。
砍断,砍断,砍断……这哭闹的声音不断响在杭乐安的耳里心里。他想起来了,他对她说过这种话,也对自己下过这种暗誓──为了她的安全,他宁可她是废人,也不要是一把可能被蚀握在手上的匕首。
我们不需要你了,疆图侯。
她既会施术,我们就用她来代替你……
这些话扭断了他的理智。
他红了眼,摸到了树生的手,紧紧抓住。他吸口气,给自己勇气,给自己狠心,给自己恨意,他咬牙,开始施力。
父亲要折她的手,越来越痛,骨头反折的响声让她恶心。树生惨叫:“不要!不要啊──”
他终究是一名父亲。
父亲,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把自己最爱的女儿弄残?矛盾侵占他,让他顿住。
“够了。”浮魈觉得这戏再演下去,就滥情了,便过来阻止。他拉开杭乐安,把树生抱开。他查看树生被捏红的手臂,哼道:“我都不知道你可以那么狠心呢!大哥。”
“让她离我远一点。”杭乐安背对他们,消沉地说:“不要靠近我。”他怕自己再碰到树生,真的会折断她的手。
树生却误解这话。她想,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让父亲永远不愿原谅她了?
“好,树生,二叔保护你,别怕。”浮魈像哄婴儿似的,哄着掉了更多眼泪的树生,把她带到自己的马上。
怒气不再支撑身体时,杭乐安觉得体力都被腰上的伤口给吸干了。一直不敢在树生面前彰显的痛苦,这时才敢喘气。他颤抖着手,用布巾压住伤口。
他让视线放远,然而能入眼的画面,只有一条在黑暗中微微起着毛边的白线。
他该如何是好。
浮魈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声音随之响起:“孩子很难过喔,哭不停呢。”
“放着她。”杭乐安虚弱地说:“别管她。”
“这种话竟是出自你口中。”浮魈哼道,蹲下身解开他的衣,用水壶里的水替他处理伤口。“啧啧,不知有没有伤到内脏?”
“袋里,有一些收口的药散,拿给我。”他哑着声说。
浮魈依言去拿,敷了一些在伤口,杭乐安猛烈一颤,喘息更浓。
“发过脾气后,力气都没了。”浮魈笑他。“所以以后不要发脾气,尤其是对你宝贝的女儿。”
杭乐安没说话。他以为他这样对树生,他自己也好受吗?心里的痛甚至比这伤口还重。
浮魈望着他的眼,举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看得到吗?”
“看得到。”杭乐安就知道瞒不过浮魈。“可是,只看得到影子。”
“啧,那御言师可真狠。”嘴上那么说,他自己却觉得这忽然投下的变量挺刺激的。
“不要告诉她。”杭乐安警告浮魈。“千万,不要告诉。”
“不会,不会。”浮魈笑笑发誓。“除非她自己发现。”他不会否认。
杭乐安无力说话,安静地忍一阵,等待这伤口的抽痛与灼烧饶过他。
他听到树生抽噎的声音,即使隔了段距离,被风冲淡,他还是听得到那孩子恐惧、伤心、愤怒却强忍的哭声。他的伤口更像一只巨爪,侵入他体内,狠力抓攫他全身的每一寸肉。
“不管到哪儿,我们似乎都被追得狼狈不堪。”浮魈问出了杭乐安心中的茫然。“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
杭乐安独力把布巾扎好,穿好衣服,想用这一阵忙,来压过浮魈抛出的疑问。
浮魈直接说出答案:“想来想去,出国境,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浮魈。”杭乐安努力镇定,把持自己不再失控。他沉着声说:“之后,树生都坐你的马。”
浮魈挑眉。
“你,保护她。”
“这是命令吗?”浮魈说得不是很专心。“我虽然是你生出来的,可是不听你的命令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