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乐安扶着石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往后方的石堆走去。浮魈满意地笑着,也跟着过去。
树生慌张地问:“你们要去哪里?”她看着父亲,希望是他回头告诉她,最好还会温柔地对她笑着说:“没事,不怕,很快回来。”
“没事,不怕。”但回头对她笑的人是浮魈,而且他笑,不是给她心安,是为达成某种目的,而自顾满心欢快着。他说:“我跟你爹有点事要谈。”他眨眼。“大人的事,解决了马上回到你身边。”
树生茫然地看着他们消失在石堆的阴影里。
真的够了。
她要怎么做,才可以让父亲看她一眼?
视线进入黑暗,杭乐安的路走得跌跌撞撞,于是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回过身,说:“这里就好。”他可不希望离树生太远,若发生什么危险,他要马上回到女儿身边。
忽然,一股急躁的大力扑向他,将他粗鲁地押在石壁上,痛得他闷哼。
他手上的匕首被夺走,接着一道寒凉在他脖颈上划开。
“我等很久了。”浮魈的笑声像匹饿狼。“等了十几年了!”
杭乐安不及回话,发髻又被抓着往后扯,脖颈毫无防备地大片露在饿狼面前。他感觉到浮魈的嘴含住他颈上的伤口,开始用力吸吮他的血。
“停、停下。”杭乐安无力地喊着,又怕太大声,让树生听到。“停──”他扯着浮魈的衣,想制止他,这不是他交易的方式。他明白自己饱含术气的血对浮魈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本想在掌上开个小伤口,好控制浮魈食血的量,不料浮魈的飢饿却化成巨大的蛮力,反过来操控他。
他越是挣扎,浮魈越是让他动弹不得,那急迫的吸吮甚至弄痛了他的伤口。他低闷的呻吟,感觉力量正从四肢流失,连带也将他反抗的意识一点一滴吸食殆尽。若不是想起还需要他保护的树生,他或许真会放任自己变成浮魈的食物。
他虽看不清树生,但一直感觉得到,那双向他索求安慰和怀抱的眼睛在抓着他。他伸出手,牵着那份被需要的心情,顿时激出了气力,咬牙将浮魈踢开。
杭乐安抚着伤口,低喘道:“你该适可而止,怪物。”
“这是我今天的报酬,有何不对?”浮魈意犹未尽地说。这么美味的食物,怎么吃都不会满足。
“这不只一天的量。”杭乐安警告。“后面十天的份儿已经先给你了,别再露出那种贪婪的样子。”他想起身,回树生身边,可血一下失去那么多,竟让他浑身乏力,摇摇欲坠。
浮魈也觉得自己过量了,全身燥奋。难得他有点良心反省自己,想过去扶起无力的杭乐安。
杭乐安不领情。“不要碰我。”他怕他一碰,又忍不住要吃他。
浮魈举起手,无辜地说:“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细水长流。”一下子把他吃死了,也没有意思。
见杭乐安要回去,浮魈问:“你不问问她今天的状况?这样你睡得着?”
杭乐安顿住,幽幽地说:“不用你交代,我也知道。”
浮魈呵呵笑,佩服道:“假装不理她,事实上满心都是她。看来这小家伙是想太多了。”
杭乐安忍不住问:“她想什么。”
“她很痛苦呢,因为你连一眼都不看她,她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理她了。”
杭乐安无言。他不是不看她,而是不知该怎么看。他怕当他认真想搜寻她的脸时,就是暴露了自己眼睛受伤的事实。他不要这种绝望感侵扰树生。
“你对她太残忍了。”浮魈啧啧评论。
“后面十天,你要继续保护她。”杭乐安命令。“回去了。”抛下浮魈,径自离去。
他循着光源,回到他们歇下的地方。火堆燃动的晕黄一旁,他隐约看到一个蹲伏的影子。他不自觉瞇起眼,想看清那影子的表情。
但一股尴尬袭来,他马上撇开脸。他虽看不清树生,树生却可将他看得一清二楚。瞇眼这动作,像个不服老的老人必须面对衰老的事实,实在难堪。
然而他的心头甩不开浮魈的话。树生的痛苦,让他也难熬。
他吸口气,不能用深刻的注视化解,至少能用声音缝闭这份隔阂。他得让这孩子知道,虽然他仍气她瞒着他,偷施诞降术,但永远不理她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树生。”他唤了一声,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
可那影子迟迟没回应,也没动静。
他皱眉,怀疑自己的眼力难道已差到连丝毫动静都分辨不出?
他再朝影子走近,又唤:“树生……”因为看得模糊,他甚至心急,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这场冷战不只折磨树生,受伤最深的,还是他自己。只是一天没说上话,他便像个十年没归乡的旅人,心切的对故乡思念着。
他的靠近,依然激不起影子的动静。
他觉得诡异。
“来我这里,树生。”他试探的再唤,影子终究不动。
越看,那影子越像一颗石头。四周的安静,越发的刻意。
意识到差错的心焦扯得他大唤:“浮魈──”
一把绳子同时扯住他的脖颈,往后一拉,将他拉倒在地。一堆鬼魅的晃影纷纷跳出,在黄橙的布景中跳动。
他狂躁地吼叫挣扎,不顾自身刚被浮魈榨去的削弱体力,他弄破手指的伤口,又要给胸前的牲咒点睛。他要咬死这些对他和树生穷追猛打的人!
“快绑他的手!”那些人经验老道,马上识破他的意图,反剪他的手,用粗大的麻绳狠狠綑住。
“浮魈!浮魈──”他沙哑嘶吼。“快找树生!带她走──”
“你最好配合,侯爷。”一旁的人威胁道:“他们都在我们手上。”
“你是谁?!”杭乐安龇牙裂嘴地瞪那黑影,可悲的他即使瞪穿了眼,仍认不出敌人的模样,如此挣脱之后也找不到人讨他的孩子。
“我们奉穰原的命令,将你制回奉洙。”此人似是领头之人,每句话俱说得稳重确凿。“穰原有一事要与侯爷相谈,若你答应,一切勾销。”
杭乐安冷静下来。“我孩子呢?”
“已安置在马车上。”那人说:“你们会一起到奉洙。”
虽用安置这词,但他们妄动树生,以孩子制他行动,仍无法让他消怒。
“侯爷的眼睛,似乎半盲。”那人深熟谈判技巧,总抓得住足以牵动他决定的弱线。“如此又有何优势与全禁国对抗?”
杭乐安心一绷,咬牙。旁人将他从地上拉起,他顺着起身。
见他屈服,领头人再顺势一推。“不如来奉洙听听条件,为你的孩子,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