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肉花(3)(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27 字 3个月前

树生赌气摇头。

他也不勉强她,默默替她把食物收进马鞍袋。然后,他抱着她躺下。

“等等。”树生叫道:“那我们交换条件。”

杭乐安不耐烦地皱眉,但仍让她说下去。有时他觉得自己太放任树生了,放任到连他自己都甘愿任她随意摆布。

“那你教我诞降术。”树生说:“你教我诞降术,我就不问你了。”

她想起父亲徒手变出的那只大鸟毕方,他没有甩动图纸,却眨眼间就让画中物诞降于世,那种强大是她无法凭空想象的。她父亲就是个现成的好师傅,她也希望自己的诞降术可以变得如此出色。这样,她自己也能驱开那些坏人,不让自己成为父亲做坏事的理由,也不是他的累赘,更不会再看到父亲露出那样疲惫憔悴的脸了。

杭乐安看着她,脸上茫然,没马上会意过来,更无心察觉女儿开口作这要求的用心会是如此。

“他们想伤害你,是不是因为,你会诞降术?”她猜。“而且,是很厉害的。”

杭乐安回神,冷着脸,硬着声:“那不过是雕虫小技,没什么好说的,树生。”

“那不是雕虫小技,诞降术很神奇!你看你变出的那只大鸟,好、好……”树生想着词汇。“好壮观!”

杭乐安不再看她,而是瞪她。

“它可以无中生有,把画里的东西生出来,我想要学,学会了可以做好多事。”但树生倔强的个性不会因为这一瞪就被屈服。“求你,教我。”她再要求。

“对,我可能很厉害。”杭乐安冷冷地说:“但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不变出一碗白米饭,而是拿这些难以下咽的粗食给你吃?”

“那是你不愿变。”

“不是不愿变,是因为它是骗术,它是幻象,永远无法给你填饱肚子。”

“可那只大鸟载我们……很真实啊。”

“那是一张纸,终究是一张纸,树生。”杭乐安把他自己的绝活儿说得很鄙夷。“它最后还是回到纸上了,它只是暂时骗了你的眼睛、你的知觉。”

树生微怒。“你到底要不要教我?”

“不会。”杭乐安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教你。”

她倒抽口气,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的回答,让她好像被掴了一巴掌一样难堪。

“为、为什么?”她惊讶地问。

“那是要有天分的人才学得来的。”杭乐安干脆说得更狠。“你没天分。”

“你怎么知道我没天分?”她会诞降术,只是没让他知道而已,他凭什么说她没天分?

“你是我女儿,我怎会不知道?”杭乐安依然强硬。

“就因为我是你女儿,所以我有天分啊!”树生顶撞。“你是诞降师,我也会是诞降师。”

两人瞪着彼此,胸口因怒气而忽缓忽急的起伏。

“你什么都不懂,树生。”杭乐安咬牙,哼了一声。“你很天真。”

“你又说我不懂!”树生几乎尖叫。她讨厌父亲这个表情,好像在嘲笑她、鄙夷她。

“诞降术,是最卑贱的术。”杭乐安说:“你没听懂那树林里的老人说的吗?诞降师是下贱的。你学会的话,所有人都会看轻你、践踏你,就像妓女一样。”他吸口气,说得更加决绝。“我不会让你变成这样!”

妓女。她虽然才十二岁,可也知道妓女这词有多污辱她。

连父亲自己都会的诞降术,有那么可耻吗?

“我都没看轻你啊!”她好生气,口无遮拦。“你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我也没看轻你啊!”

这句话,触怒了杭乐安。身为较理智的一方,他应该要攀住岸边,不再让彼此陷入互相伤害的泥沼。但树生的话,却像把刀,猛地刺穿掌心,痛得他松手。

他没了理智。

他把自己的棉袄脱下,粗鲁地裹在树生身上,径自站起来。

树生被他的动作吓到,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不该说的话。

“树生,我告诉你。”杭乐安居高临下地瞪她。“如果你会的话,我会,砍断你的手。”

从没被父亲落下狠话的树生,看着父亲站入黑夜与寒风中的身影,巨大、挺立、威迫,不为强劲的朔风所撼动,忽然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砍断手?学会诞降术有那么严重吗?

“让你连笔都不能拿。”说完,杭乐安忿忿地离开她的视线。

树生想问:“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吗?只因为我想学诞降术吗?”可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父亲黑黑的影子融化在一片朦胧中。

当树生抱着还残留他体温的棉袄,害怕地痛哭,甚至满心以为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还惶惶地想着从明天起她该如何一个人找活路时,杭乐安也不好受。

他自残地让穿着单薄衣着的自己站在灰暗得凄凉的荒原上,待在足可冻死一批牲羊的朔风中,处罚毫无理由、残忍对待女儿的自己。

他希望体内的风邪再加重,再让自己病到没力,没力到不会再有这般暴戾的脾气撕扯一个孩子天真的梦。

戍州州府名曰“奉洙”,位于戍州东北侧,临靠耀州州际。

由于戍州全境皆是平坦的草丘、草原,五百年来暴露在邻国牡国庞大的窥视野心,以及奉命牺牲自我也要保护禁国内地的悲凉下,它的命运总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人或自我遗弃的可能。

因此州府奉洙临靠耀州极近,便是为了一个最坏的情况──若戍州沦陷,至少要让州府的核心官僚安全无碍地整移至耀州待命。耀州与戍州衔接之境有一名曰“尧光”的峻山隔绝,难攻易守,是戍州的绝佳后路。

还没进入奉洙,行在荒原的驿道上,远远就可看见雄伟的尧光大山连绵在眼前。路上的旅人可依尧光大山的大小,推测自己离奉洙的距离。

尔穆月望着尧光大山越来越大、越来越陡峻、越来越逼迫自己,知道奉洙大约仅剩十里路程,他扬着马鞭,加快速度。

贵为戍州州府的奉洙,其规模却仅可与在饶州所见的几处小商镇比美,土楼的数量甚至不及,楼中的天井也无植树,因为戍州的土地只抓得住草、抓不住树。

土楼与土楼之间的间隙颇大,间隔之间却搭建许多游牧用的毡庐,这才是真正的城民所居,好随时应付弃城号令,拆解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