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树生揉揉眼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不久,杭乐安便感受到女儿沉稳的呼息,缓缓地在她的小背上起伏。这呼息的节奏彷彿是一记更有效的定心丸,也让他安定了,循着那节奏牵引,也跟着睡入梦乡。
然而,不知睡入几更时,树生却被热醒。她爬起来查看,发现父亲的身体又热起来了,浑身冷汗,嘴唇干裂,她扳开父亲抱着她的手起身,想出去找水。杭乐安病昏得严重,没发现树生离开他怀里。
农妇也睡下了,外头漆黑。树生不想扰到农妇,便自个儿摸黑到厨灶边,找到水缸,用木盆舀桶冷水。但水缸高,她垫着脚尖不好使力,视线又暗,结果折腾了许久。
忽然,后头亮起了烛光,农妇的声音随之响起。“唉呀,娃儿,怎么了?”
树生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农妇,松口气,说:“我爹渴了,想弄点水。”
“真是好孩子。”农妇笑着。“姨来帮你吧。”
树生急说:“不不,我不麻烦姨,我自己来。”说完,她背对农妇,继续舀水,想证明他们真的不愿麻烦好心的她。
农妇来到树生背后,伸出手,状似要替她拿水瓢,却猛地摀住树生的口鼻。树生大惊,紧张地吸了大气,反而将农妇手上的异香全给吸了进去。
那是一种檀香似的香味,可一吸入鼻腔内,马上有一种刺苦痠麻感,接着头痛欲裂,视线昏茫。结果,树生就这样昏了过去,小身子瘫软在农妇的臂膀上。
此刻,农妇和蔼的眉眼全变了调,笑弯了弧度,象是狡黠的狐狸。她看起来瘦弱,但轻而易举就扛起树生,要往门外走去。
“放开,她。”杭乐安愤怒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农妇一愣,回头,对着杭乐安笑,说话的声音却是一个男声。“了不起啊,侯爷。您还能动,不知是汤药里下的麻药不够重,还是您个人意志过人呢?”
“我早该料到,这是你的术阵。”杭乐安咬牙切齿。“日召师。”
“可惜,你现在也无可奈何。”农妇炫耀地说:“这次,是真的。你女儿,在我们手中。”
杭乐安想前进,可双腿麻得不听使唤,步履艰难,他甚至得扶着墙才站得住。他冷汗直冒,但表情一点也不妥协。“我叫你,放开她。”
“可以。”日召师的声音说:“除非你跟我们去见东主子。”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杭乐安拒绝。“把女儿还我,否则我杀了你!”
农妇耸耸肩,开了门,外头早有人接应。农妇把昏阙的树生交给他们,回头看着狼狈的杭乐安,又说:“那抱歉了,看来侯爷只能亲自上东主子那儿,把这小姑娘领回。”
说完,她将置挂在门柱上的一面铜镜翻过去,不再让镜面向光。此时,农妇的样貌就像颜料被水洗去,从下往上溶解,一个身着马袍、蓄着高官最青睐的八字胡的男人慢慢现形。杭乐安终于目睹,这个老玩弄他的日召师的真面目。
眼看那些黑衣人真要抱走树生,杭乐安忍住强抗麻痺所袭来的疼痛和无力,硬是咬破了指头,扯开衣襟,给胸前的牲咒点睛。
“真是顽固!”日召师恼怒,拔了暗藏的匕首,用力往杭乐安射去。
杭乐安身子一偏,同时牲咒起效,他浑身开始变化,生出了一赤身、虎头、豹纹的怪物,头上还矗着一只锐角,五只尾巴像火焰一样张狂地扬动。
“马的,是狰!”日召师啐道:“又换牲咒!”他其实挺怕这些牲咒的,赶紧逃出去。
那只叫狰的怪物,脚步不稳地撞出柴扉,吃力地跨着四肢追上前头一干逃跑的黑衣人。然而狰颇为巨大,前后肢拉开,足有两个成年人长,因此三两步、外加一个大跃的弧度,就扑上了最前方的黑衣人。牠发狂地把那人扯得头身分离。
“放箭!”日召师命令。
一阵箭雨直直落下,狰勉力跳开。玉伐却从牠的动作看出牠的乏力迟钝,得意麻药仍颇为中用,他再喊:“再放!放远!”
两道箭雨齐放,一道落在狰蹲伏之处,另一道则射往牠作势跃逃的方向。正如玉伐所料,狰仅能施足一次全力往旁跳开,却正中箭雨陷阱──飞箭利落地射穿牠的后脚,痛得虎头张着血盆大口、震耳嘶吼。
玉伐本以为可以放心,可仅眨眼瞬间,却见失了后脚的怪物仍狂力扭动全身,像蛇一样往他们爬动过去,并且针对那抱着女娃儿的黑衣人。
“快闪!”玉伐大吼。
但那黑衣人的头早被扫去,女孩被压回怪物的身底。
玉伐气极了,没想到这回结果又是如此。他暴躁地吼:“放箭!放箭!杀了这怪物!杀了!杀了──”他不管少司命,不管东主子,不管他们是要死的还是活的,他气到什么都不想管了!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之后,换来了一片死寂。
玉伐喘着气,点了几个人,前后护拥地将他送到那怪物中箭之处。他探头一看,看到已恢复人形、背后身中数箭的杭乐安倒在泥泞中。玉伐以为他死了,有点恼自己冲动,东主子那儿可不好解释。
“大人。”身旁的护卫叫道:“他还在动啊!”
玉伐夺来挂灯,高举一照,果然看到杭乐安的身子还在**。他身负重伤,仍强忍剧痛抽开身子,检查被他护在身下的女儿。
片刻,他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任他身上的腥红滴流在女儿身上。
不论是杭乐安,还是玉伐他们,都看到一枝箭簇刺穿这孩子的喉头。
玉伐松口气。“还好,没死错人。”
杭乐安颤栗的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森白的牙齿紧紧咬着愤恨。他不以为意,甚至走近他,抓起他的髻子,逼他与他对视,笑道:“是啊,我杀了侯爷最宝贵的女儿,如今你一无所有,就认命些,替东主子效劳吧。”
杭乐安痛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流得出。
“父亲这身分,真是男人的毒药。”他嫌恶地甩开他的头,向左右示意,护卫拉了绳子将杭乐安綑起。他哼笑:“妇人之仁。我可不想当这种父亲。”
此时,风从湖面吹来,白雾也滚滚地瀰漫四周。玉伐感觉寒了,交代护卫严加看守杭乐安,便自个儿回小屋取暖。
他心里乐极了,他立了连御言师也搞不定的大功。御言师真是高估疆图侯,说什么老当益壮,在他看来,他这十二年父代母职,反而将他的性子给弄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