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离开。”一个禁族男子说:“我们已经在你脸上烙下禁印,劝你有自知之明,不要顶着这记号闯入任何禁族的领土,他们会把你给生吞活剥的。”
“很好。”杭乐安压抑着说:“多谢。”
他走回马边,无言地把树生抱回马上,树生的眼睛一直紧盯他脸上的伤痕不放,很是忧心。
他轻踢马腹,驱马离开,再次走回阴冷的漆黑中,离那日虫月虫照出的光源越来越远。
树生不知道父亲要带着她往何处走,黑暗中,他们对方向的感觉都迷失了。她好想开口问,问父亲,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但她不敢,她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强自压下的怒气,还有自尊被羞辱贱踏完后残留下的自卑。
走了一阵,杭乐安看到前方亮起了一个日虫的黄色光芒。他勒住马头,警戒地瞪着,一手紧紧护住树生。
“谁?”他喝问。
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没有恶意。”她走了出来,一只日虫停在她的手臂上发光。看她的树叶穿着,应也是个禁族人。
“我很快就会离开。”杭乐安说:“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
那女子有些年纪,看起来象是生过孩子的妇人,身材臃肿。她怜悯地看着窝在父亲怀里取暖的树生,说:“你说得对,这孩子需要个温暖的地方休息。”
杭乐安皱眉,仍无法放松。
“我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孩子无罪。”妇人说:“若你不嫌弃,外缘有个被我族废弃的树洞,尚能容许你住个一宿。”
说完,她径自往前走,没听到马蹄声跟上,甚至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杭乐安。
他脸色沉重。妇人这种居于高处向下的施舍、自以为是的善举,让他残存的自尊感到屈辱。但他早已不是尊贵的疆图侯了,他要这些自尊做什么?
他摸上树生的小手,冰冷冷的。他好紧地握住。
他深吸口气,努力堆起谦卑的笑,对妇人说:“多谢。有劳您了。”他踢马前进,跟着妇人手臂上的小光点穿过树林。
他们走了约一刻钟,离方才他们遇上禁族人的大树群约一里的距离。沿途只见零星的青、黄色光点,不像方才那样庞多,这代表此处已是禁族人活动的边缘了。
妇人停下脚步,问:“孩子怕暗吗?”
“有点。”杭乐安答。
妇人随手折了一只四处丛生的芋叶,到树干上摘了几个正发着光的月虫,用芋叶包着。她说:“月虫催眠,孩子会睡得好。可你得自己喂它血。”
树生一震。什么意思?
杭乐安却理所当然。“我明白,谢谢。”他接过那包裹妥当的芋叶。
他们来到一棵樟木遗骸前。这株樟木也相当巨大,约五十尺高,可惜干身裂成两半,一半仍矗立着,另一半则枯死倒地,成一堆腐土。妇人说:“被雷劈死的,但你放心,那儿还有个树洞可以挡雨。”她摇了摇倒在地上的枯木枝,很重,拉不太动,便说:“你的马可以栓在这儿。”
杭乐安下马,抱着树生,依言将马栓在枯木枝上。妇人钻进那残骸的树洞,就着日虫的微光整理着洞内保暖用的枯叶,还好残树的木质仍密,没让雨水渗漏进来,里头仍是干燥舒适的。
“进来吧。”妇人说:“有点冷,但你知道,我们禁族人不用火。”
杭乐安点头,让树生先进去。禁族人认为火是粗鲁野蛮的东西,不但会烧掉山林,战争时也少不了这些祝融。
“明日天一亮,你就得马上离开。”妇人说得毫无妥协。
杭乐安向她欠身。“我不会让您为难。”
瞧他彬彬有礼,不似族里传说的那般跋扈,妇人心软,看着他左颊被鞭子抽的伤痕,好心地提醒:“那是我们族里的惩鞭,专惩处犯大错、被驱离我族的族人。血流光后,会开始长青苔。”
树生一听,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服。
妇人看着树生说:“但你别怕,可用盐水搓洗,青苔吸了盐水会死去。不过去掉后,会留下墨绿色的疤痕,很像你们平地人给牢犯打上的黥面。”
“我知道,多谢告知。”杭乐安平静的答道,毫无意外之色。
“顶着那疤痕,劝你不要乱进山,下场只有死。”妇人说:“我族杀了人,连少司命都无法可管。为了你女儿,切记。”
杭乐安起身,作揖道谢。
树生也怯怯地说:“那个,很谢谢姨。”
妇人朝树生一笑,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脸色没那样紧绷了。她离开时,还特地为他们挂上几片废弃的树皮充作遮风挡雨的房门。
杭乐安把芋叶包着的月虫放了出来,月虫飞到树壁上,发出的青光有些疲弱。杭乐安将月虫拿下,卷起袖子,放到他手臂上。
树生低喊:“你在做什么?!”
“不怕,树生,它需要一点血。”他让月虫吸血,边说:“有了血,它就能烧出更多的光。你不用怕黑。”
树生这才想通,原来方才那些禁族人手里用芋叶捧着的红色**,就是血,日虫月虫喝了那么多血,才能发出那样强劲的光。不管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她都觉得反胃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