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戒(5)(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170 字 3个月前

树生盯着杭乐安的手,他的指甲缝里有腥红的垢斑,看到那红,她的感官更敏锐了,甚至可以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浑身一抖,低下头,藏起害怕的脸。

见她如此反应,杭乐安愣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又难为情。他以为他洗干净了,那个走查吏的血。他起身,向伙计借了水盆,用力地搓洗自己的手。

树生稍稍平抚情绪,这才适应过来──那是她父亲的新长相,不是生人……

当杭乐安回到她身边,她轻轻地问:“那是,你的血吗?”

他没回话,端起酸奶,喝了一口,腥酸得让他也皱苦着脸。在荒州吃惯的是鱼鲜,对草原那套食物他没太大兴趣。

“还是别人的?”她看着父亲的腰腹,他已换下那身血衣,新更的衣很干净,伤口应该没再继续流血了。她想。那么,手上又是谁的血呢?

“你饿吗?”杭乐安假装没听到她的问题,径自说:“爹有些钱了,带你吃烫米线。嗯?”

树生不说话。

“走吧!”他牵起她,可这才发现,女儿是赤着脚的。他恍然,从捎在手上的袋中取出一双布鞋,蹲下身替女儿穿上。他微笑,努力回到从前那样,希望自己仍是女儿熟悉的父亲。“方才在鞋铺给你买的。刚好合脚,你的脚都没长大。”他摸她的头,替她拨抚额边毛发。

树生却幽幽地问:“我们,还是好人吗?”

杭乐安一震,脸上没了笑。树生突生勇气,瞧着他的脸,良久,等着他的答案。

“他们”把一屋子的人都给烧掉,“他们”似乎还杀了一个人,那人的血残留在父亲的指缝里,这样,“他们”还是好人吗?她思考着,想知道答案。

“你是好人啊。”杭乐安强笑着,口气有些慌急。“你什么事都没做啊,树生。”他不懂,她为什么会用“我们”?明明动手的都是他,这孩子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也是共犯?

树生咬着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嗯?”他问。

女儿摇摇头,不再说话。她说不出口,说他是为了她才杀人的。

此时,杭乐安余光瞥见粗饭铺外有人影晃动,他眼睛一扫,脸一僵,又是一批带着通缉画像要上店招贴的地方小吏。他把饭钱搁上桌,脱下披风套在树生身上,抱起她,匆匆离开此店。利济镇上以及它周遭的商镇都不能再待,此处全沦陷于少司命的缉令中。

他带着树生来到店后的一处栓马石前,解了一匹褐马,调整鞍座,将树生放上去,自己再利落地跨骑在她身后,驾马由镇后离开,进入长令丘。

“我们……有马了?”树生小声地问。

“对。”杭乐安答。雨有点大了,他怕树生淋到着凉,不放心地又替她整了整披风,倒不在意自己浑身湿淋淋。

“是……我们的吗?”她又问。

杭乐安一怔,有些不高兴。“你以为这是偷来的吗?”他硬着声说:“我不会做这种事,树生。”这马是他向镇缘的一家马场买来的,为了上这趟路,他花了三张兰票买了不少补给。

树生低下头,僵硬地在他怀里坐着。

此时,他对她、对自己,都有点生气。气女儿怀疑自己,也气自己不够好,让她这样怀疑。

结果,他们进入长令丘后,都没再说上话,陷入尴尬的沉默。

雨天,山里湿气更重,使空气更加冻寒,连杭乐安都冻到脸色发白。天黑在即,此刻进山实在是不智的举动,但他不能带着树生冒险留在镇上过宿,那些通缉画像很可能让每个镇民都认得他的脸了。然而此时辰进山,他又该让女儿在哪儿歇下?在哪儿御寒?在她经历了那么多恐怖的事之后。

他脸色僵凝,更气自己。是谁曾自豪过,绝不会带着女儿成为亡命之徒的?他恼怒地想。

树生却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怕得一动也不敢动,担心呼吸声也会触怒陌生的父亲。无言的沉寂让这山里的黑夜更显诡异。

夜完全深了,只剩下他点起的一盏挂灯,孤零零地在深山里悬**。

挂灯照开了一条岔路。右侧是平缓的大道,左侧却是有些陡的山径。他思考了一阵,勒转马头,朝左侧走去,深入山径约半里,便跳下马,朝路旁的林丛摸索。

树生怕他要丢下她,低喊一声。“爹……”因为她怀疑他,所以他想扔下她,以示处罚吗?她单纯的想。

杭乐安回头,看到她无助又无辜的小脸,表情软了下来,心里不怎么气了。“别怕,我不走远,你看得到我的。我很快回来。”

树生吸吸鼻子,勇敢的点头。

杭乐安就着留在马上的灯光,稍稍分辨出四周的树型,他挑了一棵结实粗大的樟木走去,往树根摸索。

如他所料,他找到了像铜钱般大小的圆形虫尸。既然此处有日虫、月虫的虫尸,代表此山亦有禁族之人居住。他回到马上,带着树生继续往山里走。

他是从树的身形来判断的。方才右侧的大道上,周旁只植了细瘦的孟宗竹与干瘪的杉木,左侧的山径却明显以庞大的山势让人敬而远之,这全是因为其上的樟木与桧木生得异常高壮之故,即使在黑夜里也使人感受到气势。因此,他要去寻找这里的主人──禁族人,请他们收留一宿。

只要有禁族人活动的地方,树木植物都能生得巨大茂盛,因为他们是擅于植树、养树的氏族,不过平民百姓,甚至是地方官府都不晓他们的存在,更不知道少司命建国之初,是凭靠这支氏族的力量,才使本被旱灾与战火侵蚀的荒山重复生机。而教大树的树根扎稳山脉,不让山体滑落为土石巨流侵扰平地农田,也是他们的功绩。否则仅凭少司命一己之力,无法那么快速使禁国国土稳固下来。

即使为少司命与禁国立过大功大劳,禁族却仍依靠着树与山,过着最初始的生活,不与一般市井相接触。少司命为表达感激,不但以此氏族之名定为国号,更明定各路官府,不得以本国律法侵扰此族所居之山。也就是说,禁族在深山中自成一个个小国度。杭乐安想,少司命的缉令进不到此处,应当可短暂容他们一宿,不但树生需要安眠,他也必须休息,身子才撑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