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竟没有反应。
同时,角落处被一条条鲜绿的藤蔓钻过,像活蛇一样蔓爬至整面墙,把油纸给穿破。纸面被破坏,他的术就起不了作用。
他很快冷静,让辟邪镇守玄关,他退到另一面离玄关较远的墙,寻找正确的纹路与位置,又要为油纸点睛。
“住手,爱卿。”宛如近在耳边的声音骤然响起。“寡人并无恶意。”
杭乐安一震,因为这声音的耳熟。
他咬牙。连祂也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为寡人开门吧。”声音仍在屋内清晰的响着。
他朝玄关的辟邪挥手,辟邪让开了脚步。门咿呀一声,缓缓地开启。
门口散着一阵柔和的青光,随着马蹄声接近,青光越来越明亮。当一双鹿蹄踩进了门前,辟邪惊吓似的再退开,并敬畏的低下头。因为每走一步,那蹄下便瞬间生满青草与弯曲的蕨类,它被那股力量给震慑住了
杭乐安放下手,没有先前的戒备,但脸色依然不佳,等着那鹿蹄的主人走进狭小的屋子。
那是一只额上生角、体肤白净、拖着浓黑的长鬃长尾,看似马的动物,但那双青色瞳子,却充满一种不可侵犯的灵气,被牠一盯上,任何情绪都会被看穿。
那是駮。
杭乐安却固执地直盯着牠的眼,不愿畏惧地低头,低头似乎就是在对牠称臣,对牠示弱。他已经不是牠的臣了。
駮看了看那两头据守一旁的辟邪,嘴未动,声音又传进了人耳里。“让它们退下吧,爱卿,没有必要。”
“有必要。”杭乐安冷冷地说:“我不知道陛下纾尊降贵来到寒舍,是为了什么。”
駮不回答他,径自打量他改变后的陌生面貌,说:“你何必如此呢?爱卿。”
牠又环视周遭,不是看这屋子的狭隘简陋,而是那些伏贴墙上的油纸。牠的眼盯上墙,墙上马上冒出许多毛茸的青苔,使油纸失去附着,大片剥落。
原来那片油纸的背后,用黑碳描画了一只巨兽,一只羊身、四角、虎齿的怪物,铜铃般的大眼空洞地瞪着杭乐安与駮。
“那是被太一遗弃在黑暗的灾兽。”牠说:“在那么多人居住的地方唤醒土蝼,是多危险的事,你难道不怕波及无辜百姓?”
杭乐安没有丝毫愧色。
“不会有人进犯你,爱卿。”牠安抚似的道:“没有人会贸然闯进一个诞降师的家,那是有勇无谋。”只要是能藏纸的地方,都能让诞降师杀人。
杭乐安不以为然地哼笑。因为那些敌人知道,他们若胆敢擅闯这里,马上就会被他们从没看过的怪物拆吃入腹。
他画的这只土蝼,相传不但会食人,被牠的角顶到,甚至马上结石。据说上古,这些诡异的灾兽曾与未被太一智慧开化的人及普通的畜牲同存于世,因残害生灵成灾,被太一神打进了这世界的影子里。影子虽与世界本体依存,但永远踩在世界底下,这些灾兽便沉沦于黑暗的影子之中。
“祢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杭乐安冷冷地问。
“你手上残留诞降后的墨味,很淡。”駮说:“但还是无法让寡人忽略。”
“祢想把我抓回去,判刑吗?”杭乐安的声音更硬,更充满防备。
駮的青色瞳子静静地凝视他,那种与他难得焦躁的情绪截然不同的宁静平和,竟能化为不安的巨爪,牢牢地抓住他。即使是两百年前,他以地方大侯之姿与祂对坐,也最恨被祂这样注视。心底的隐私被剥夺光,但自己却无法得知半分这几乎接近神明的人物的内心真实。
祂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掌控着祂的臣。
駮的声音响起。“爱卿可曾注意?荒江水位,一直不降。”
荒江,是横贯穰原西侧的一条大江,每到冬天,都会枯露出河床,任风扬起蒙蒙沙尘。然而今年,没有,江水丰沛地奔流着,并带着微微的海腥味。
杭乐安不说话,駮又说:“海,还未从荒州退去,爱卿。”
去岁隆冬,已数不清是第几千回了,荒州西临的大海,又一次爬上北岸,呼啸州境,近百余里。千具尸体在礁石上、渔人的洒网里被发现,可仍有近万余名百姓不知所踪。
海水继续淹着荒州土地,发源于境内的荒江自然至今还奔腾着滔滔江水。
这些事,他怎会不知道?他是荒州人,这个年年被狂海侵蚀的土地是他出生、长大、功成名就的故乡,他随时都在穰原关注它。但他并不回应对方。
“爱卿。”駮问:“家乡如此,难道不痛心?”
“说到底……”杭乐安冷笑。“祢抓我回去,还是想继续利用我。”
“事情已过,寡人不愿追究。但荒州的人民,需要被保护。”
“贪心。若不对土地奢求更多作物,他们不会留在那种地方等死。”杭乐安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残忍的事实。“这一点,我早就认清了。陛下为何还懵懂不知?”
“生是人的本命,这阻止不了。”即使如此,駮还是能以更心平气和的语气,反驳道:“延续生命,禁国需要更多土地。寡人既为一国之主,又为司长生命之神,阻挡生欲,有违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