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蹲下身,解开树藤,将这小人捧过来。小人一见空隙便想逃,祂心里一急,抓小人的手施了些力,不料它就这么被捏破了,仅余一阵黑灰的烟尘。
“陛下……”在一旁观看的侍童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是……”少司命有些不可置信。“术气。”祂抬起手,嗅了一下,是墨味。
“寡人以为,此生再也闻不到这气味了。”
侍童第一次看到少司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他关心地问:“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找,可找了十几年……”祂苦苦地笑:“不过,爱卿……寡人终究是找到你了。”
早晨,两人一块用着早食,树生睡饱的小脸光亮着,眼睛时不时就飘向父亲。
杭乐安低着头,安静地嚼着酱菜。表情紧绷,跟昨晚哄着她入睡的温柔简直天壤之别。似乎他也睡醒了,开始思考着令人烦忧的事情。
树生想好了问题,开口要问:“爹……”
“你怎么还没吃完?”杭乐安突然抬头,看着树生的碗,严肃地说:“要上课。”
话被打断,树生不情不愿地扒了几口粥。
杭乐安将自己的碗筷收拾,替树生拿来上课用的物事,用不可反驳的坚定语气对树生说:“爹送你到匠学。”
“咦?”树生完全没料到。“不需要!”她……其实还想带个用米浆蒸熟的米饵,绕到驻楼那里看看大叔哩!
可经过了这晚,杭乐安不再好说话。他从没这样严厉地瞪过她。严厉到树生根本不知从何反抗。
“好啦。”
最后,她还是妥协,乖乖地被父亲牵着,走上通往匠学的路。
路上,她悄悄地瞥着父亲,父亲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有时,他好像在防着人似的,警戒地看着四周,表情始终绷紧。
即使如此,树生还是想问清楚。她拉了拉父亲的手。“那个,爹……”
杭乐安低头望着她。可当她正眼对上时,他竟闪躲她的目光。
“怎么了?”他不热络地问。
“你……昨天,对大叔……做了什么?”她问出口了。虽然父亲昨天说,那团黑色的东西是出自大叔体内的毒气,但太敷衍了。她深信父亲一定有做什么,象是在对方的身体开了一道门、一扇窗,才会让那团毒气这样奔流出来。昨晚她累了,没机会问,可今天她定要问个清楚。
杭乐安却沉默,不回话。
树生的手握他握得更紧。“爹,你──”
“树生。”杭乐安忽然僵硬的开口。“到了。”
树生一愣,往前一看,匠学的土楼离他们还有几十步的距离,远得很,连门口都小得看不到。照父亲以前老母鸡的个性,他定要把她送到门口的。
父亲松开她的手。“你自己过去吧,我在这里看你。”
她知道了,父亲在逃避她。突然,她也尝到被人逃避、被人躲开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她气得嘟着小嘴,连声道别也不说,莽撞地往前跑去。
杭乐安望着女儿跑远的身影,表情软了下来,眉眼里尽是五味杂陈。
几天前,都是树生想逃开他,他几乎是放低身段的哀求讨好,才感觉自己抓住了女儿。
现在,却是他逃开树生,逃开这孩子好奇探问的眼光。她的眼光想挖掘他的过去,却不知那是他最无法正视的烂疮。然而,他又无法完全避着她,他还是要守好她。他心里仍有顾忌,怕他一个不留神,树生便会被那些藏在黑暗的手给抓去。尤其,他昨晚甚至犯了大忌,这样明目张胆地用了术,救了他根本不愿救的人,只为了不要看到树生失望的小脸。
他感觉得到,那些黑暗的手,一直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