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多靠近了?
他想起那诡异的书生,他看他的眼神,像掠食者盯着猎物。
眼见树生进了匠学的土楼后,他寒着脸,往与刻书坊相反的方向走去。
●
瓜婆正在自个儿的摊档上,给一位妇人削一颗从南方饶州来的甜瓜。她特会选瓜,经她选过的瓜,光是削皮,甜香的汁液便丰满的流出,看得妇人垂涎三尺。削好后,她把瓜放进妇人捎来的陶锅,收了瓜钱和削皮的工钱,闲聊几句,目送妇人离开。
看着铜钱都沾到甜腻的瓜汁,她恼着想,少了个助手,真是难熬。她叹气,把铜钱扔进一旁的水盆冲洗,无奈的看向位于摊档后的阴暗小巷。小巷口坐了个人,即是她的徒弟,这小伙子正无神地盯着长满湿苔的墙。不知怎么搞的,他的神依然没跑回来,连简单的收钱、顾摊都做不来,这小子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
瓜婆将铜钱捡起拭干,此时有人走过来,她抬头招呼,看清此人长相后,她一愣,然后笑道:“稀客,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瓜婆。”杭乐安笑得和顺。“又要麻烦你了。”
“听你这么说,不是来『买瓜』的吧?”她打量杭乐安的脸,不解地问:“完美无瑕啊,有什么问题吗?”
杭乐安看着小巷,说:“抱歉,进去谈,行吗?”
“行。”瓜婆擦擦手,手撑着膝盖,有些吃力的站起,杭乐安顺手扶她。她难为情的笑道:“弯腰种一辈子的瓜,膝盖都不行啦。”
她走向坐在巷口发呆的徒弟,粗鲁地把他拉起,让他坐在摊档上顾摊。这小伙子任她摆布,像一具人偶,可他重,瓜婆差点儿负荷不了,还好又是杭乐安出手助她,替她将徒弟安置在瓜摊前,做做顾摊的样子。
杭乐安斜眼观察着这双眼无神的年轻人,声音依然温和,像寒暄天气似的问瓜婆:“这小兄弟怎么了?病了?”
瓜婆叹口气。“前天我从城外回来,看到他就成这副德性了,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她领着杭乐安走进暗巷,想了想,又说:“可怪了,昨天有个人找我做脸,他说的话,那孩子都会应呢。而且应的方式可真怪,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我徒弟是他仆人哩。”
杭乐安又淡淡地问:“哦?那人是谁呢?”
瓜婆回头唸他。“唉,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儿的规矩,我不透露客人身分的。”
杭乐安歉意地笑道:“抱歉,问得顺口罢了。”
瓜婆带他进了暗巷底端的一道窄如意门,里头是一间很家常的屋子。
杭乐安一进门,便问:“瓜婆手头上可有多余的婴瓜?”
“你好运气,有,前天才摘回来的,还鲜嫩着。”瓜婆又领杭乐安到其中一间房,这房无窗,她在里头点了一盏油灯。灯一亮,将这房的空阔照了出来。这房只摆了一座简陋的床榻,一只凳置在床头,凳旁有一只及膝木箱。
“生意好吗?瓜婆。”杭乐安问。
瓜婆话匣一开,便叨叨絮絮地说着:“去岁夏天,牡国侵袭边境,虽然给都拔侯给赶回去,可还是搞得穰原人心惶惶,结果大伙都悲观了,连常人都不敢生孩子,更别说那些有难言之疾的夫妻,会花大笔钱跟我订婴瓜,我这儿的生意自然不好,去年种的可都白种了。但这婴瓜若任它在藤上长,生出崽子就不好了,闹上官府我吃不消。所以你瞧……”她指着角落堆着的物体给杭乐安看,又说:“只好早早采收下来,拿来给像你们这样的人做材料。多得很呢,你别担心,你尽可挑好的。”
杭乐安捧起一颗婴瓜端详。这婴瓜还是鲜嫩的,里头的瓜肉未生出人形,因此瓜皮仍是粉色。若里头已生出婴崽,瓜皮便是艳红的,若是这种瓜,其瓜肉已老,便不能做为做脸的材料。殖瓜师的术,便是养育婴瓜,并善用婴瓜的特性。
不过在禁国,利用婴瓜生出婴孩,是犯法的,官府认为那不是人,只是长得像人的植物,并不发予户籍。然而对于无法生育的夫妻,婴瓜是他们唯一传宗接代的希望,因此即使瓜婆藏在这暗巷里,依然会有生意来找她。而想要利用变脸术掩人耳目的人,也会找上心灵手巧的瓜婆。
杭乐安将瓜放回去。“瓜婆替我选吧,我不会选。”
“好好,你去榻上躺着,我替你选。”瓜婆弯腰挑着瓜,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换张脸。”
“你对你现在的长相不满意?”瓜婆调侃道:“即使给你换张平凡的面皮,还是太多姑娘家差媒婆找你说亲?”
“不是的,瓜婆。”杭乐安笑了一声,说:“我希望……可以变老一些。”
瓜婆叹气,唸道:“真搞不懂你。长生不老,多少人梦寐以求,你倒是急着遮掩。”
“女儿大了,瓜婆。”杭乐安苦笑着。“若她发现父亲始终没老,多难堪?”
“简单,分她血不就得了。”瓜婆掂了掂挑好的瓜,满意地点头,坐到凳上,从箱里拿出一把刀,一组杵臼。她正要削瓜皮,想到什么,赶紧叫杭乐安躺下。“我真是老糊涂,应该先把你的脸皮给卸下。”若瓜肉捣好搁上一段时间,会干掉,不好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