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光泽最适白梅,使其白越发洁净得不似人间之物。尤其,今夜的梅开得繁多,不是一朵一朵,而是一簇一簇地挂坠在骨节分明的古木上,微微映着温润的光。远观,象是月亮下凡,坐在树梢间,给梅院添道明亮。因此,即使不提灯,侍童也看得清脚下的石板路。
梅花开得如此茂盛,是因为少司命决定整夜待在此处。它们可能感受到少司命的力量,也可能是想以最美的花姿垂引祂的青睐。
这梅院看似生在户外,其实是被种养在一座用琉璃砌成的圆环建筑里,琉璃的颜色是无色的水色,因此由内往外看,只看得到支撑建筑用的铸铁梁柱,除此之外,与置身山林间无异。
侍童来到梅院院心,此处围出一圆环空地,置建一素色的飞檐小亭,周围梅树的枝枒皆极力地往亭处伸展,像捧花献给心上人的姑娘,纷纷朝它盛开繁花、飘**梅香。
少司命身着淡青深衣,就着微弱黄光,在案前读着奏报。
“陛下,您还在忙?”侍童将茶箱放在亭中的一只小矮几,又查看了一旁陶炉上的铜壶,然后开始备起煮茶的物事。
他觉得有些暗,看看书案上的灯盏,便问:“陛下,要不要再替您添些灯油?”
少司命笑道:“不,别惊扰这些梅花。”
侍童笑说:“陛下来这儿读奏报,早就把它们惊醒了。只有陛下在,才看得到这么美丽的花色。”
祂将奏报阖上,起身来到侍童旁,从茶箱里拿起一只漆盒,打开来,是一片圆形的茶饼,甘香扑鼻。祂看了看烙在茶饼上的凸印,以古体写着“饶州駮茶”四字,代表这茶饼是专进贡予少司命食用。
祂说:“不亏是庆丰侯,连冬茶也如此出色。”丰饶的南方饶州,遍植全国仰赖的物产,尤以茶米糖为最。
“是的。这茶饼昨天刚进宫。”侍童接过漆盒,小心取出茶饼,在另一只炭盆上细心地烘烤。“是侯爷大人特地差特使送来祝贺陛下的,可以滋养陛下的玉体。”
“寡人知道,读过他的折子了。”祂倚坐在躺椅上,看着侍童烤饼。祂问:“宫里有什么事吗?”
侍童一愣,抿着嘴,没马上回话。
“没关系,说出无妨。”祂软言哄着。
侍童为难地说:“娘娘问,陛下何时回宫。”
祂斜着嘴角。“下回,”祂轻柔地说:“你告诉她,寡人还是在宫里。”这梅院同样是私宫的一部分,也同在求如山上──只是与正宫隔了一座山头。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差不在她皇后的寝宫里。”
侍童仍是那难为的表情。
少司命不再继续这话题,祂伸手,轻抚那茶饼烤出的裊裊香烟。祂说:“好了,子乙,烤得恰好,把饼子磨粉吧。”
“好的,陛下……”侍童起身,要取磨茶饼的茶槽与茶碾。此时,他看到少司命的神情,一愣,问:“陛下,怎么了吗?”
少司命专注异常地望着亭子外头。侍童也跟着看去,看到一个像煤炭的小黑点在一株梅树下滚着。“那是什么?”他想跑过去看个究竟。
少司命伸手止住他,仅是向那株梅树使了个眼色,忽然小煤球滚动的地方生出了像蛇一般灵活的树藤,想缠住它。可那小黑点却如活物似的,竟懂得避开藤爪。少司命的眼神又向周边几株梅树使去,更多曲蛇般的藤爪从地底冒出,往那小黑点包去。最后,小黑点无处可逃。
少司命走出亭子,向那些树藤走去。侍童担心地叫着:“陛下……”
“别担心。”祂回头温柔地笑着。
祂伸手一挥,树藤纷纷潜回地底,只剩下一只,以适中的力量缠住那小黑点,不让它逃,也不伤害它。祂一近看,愣住,原来这小黑点是一个人形,黑糊糊的,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