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进屋,没说话。
丛蔚抠着手指头,回头去看他,担心他会不会生气。
却见裴寂从屋里出来,手臂上捞着条毛绒毯子,盖住丛蔚的腿,原本是想顺手摸摸她的刘海,临到额前还是收了回去:“我第一次做这么丰盛的饭菜,就算不好吃也给个面子。”
这间屋子,丛蔚很熟悉。
她曾经跟丛文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丛文晏学着照顾她,一直都很笨拙,那间厨房里摔过碗筷、糊过饭菜,每一个地方都有丛文晏的影子。
她精神混乱以后,一度逃避般地不去想他,想一次痛一次,每次清醒过来,都是在洒满了血的病**,手腕上的疤一层摞着一层。
丛蔚有些喘不过气,看着裴寂在厨房里的背影,似乎有一刻,有些恍惚。
裴寂回到客厅,就看到丛蔚盯着他发愣,眼神空****的。
端着一碗饺子坐到她面前,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假装他们之间的气氛还如从前一样亲密和谐。
“芹菜肉末,我记得以前你给我带过一盒。”
一颗饺子递到丛蔚的嘴边,温温的热度抵着她的唇瓣,香气透过饺子面皮,混合着一点点薄醋,往她鼻子里钻。
回神,盯着裴寂的眼睛。
她想在里面寻找一丝丝的同情、可怜或者嫌弃,然而,看到的是自己瘦脱了相的样子,和从前相比一点也不好看,可裴寂看她依然是如水一样的温柔,透着最适宜的温度,像是要用眼神包裹着她。
那样的目光好像在告诉她,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地可爱。
丛蔚觉得自己没办法逃脱这样的温暖。
张开嘴,任由裴寂把饺子送进她嘴里。
原本应该是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可临水最普通的一个小区里,一间60平的小房子,一对年轻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春晚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小品,其实并不怎么好笑。
丛蔚身上披着毛毯,怀里抱着热水袋。
温度把她两只手都烘得暖暖的,皮肤甚至有些微微发红。
满屋子渐渐充盈了一些生活的味道,柴米油盐、洗衣液、阳光,还有茶几上摆着的水仙,刚刚开放没多久,根泡在水里,枝头冒着黄融融的小朵。
丛蔚回忆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处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了,这两年,精神病院白茫茫的房间就像一个监狱,关着她的身体,也关着她的灵魂。
“裴寂。”她出声叫他。
裴寂一直盯着电视,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丛蔚身上。
听见那模糊的声音时,他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知知?”
丛蔚转过头,垂着眼睛:“你不回家过年,你家里人同意吗?”
怎么会同意你在临水这样一天天无望地陪着我呢?
“当然同意,我爸以前就说让我早早把你拐回家,还有裴让,他还记得你,去年我回家的时候还听他问起你。”
藏在毯子里的手一不小心抠破了指甲,疼痛感蹭上脑子,小小地惊呼一声。
裴寂现下对她的每一个反应都极其紧张,扯开毯子一看,她右手食指的指尖,已经有一块指甲被她抠得翘了起来,露出里面嫩红的甲肉。
这时候,裴寂才仔细看清楚了丛蔚的十根手指头,原来圆润修长,指甲粉粉的,修剪得干干净净,贴在指甲尖,就像是个艺术品,而如今,有好几个指甲都坑坑洼洼,甚至还有一片长得有些歪。
丛蔚想缩手,可裴寂盯着那一排手指发愣,大掌钳着她的手,没法动弹。
缩了半天也收不回去,宽厚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指。
竟让她心生留恋。
力道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乖顺地躺在他的手里。
“难看。”丛蔚嗓子眼发抖。
却不料裴寂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那劈了指甲的手指轻轻吹了吹,从茶几蔚的手,认认真真给她剪指甲。
丛蔚看着裴寂的头顶,突然就想起那年学校检查仪容,他在她家的书房里,给她剪刘海的样子。
裴寂剪得很仔细,沿着甲床,一点点地剪,然后用磨甲槽给她磨着刚剪出来的边缘。
“一点也不难看,就是太瘦了,再长点肉就好。”裴寂放下指甲剪,拿着丛蔚的手在自己脸上刮了刮,自顾自道,“不扎人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不自觉地拉近了。
此刻裴寂就坐在丛蔚的身边,大腿靠着丛蔚的小腿,胳膊因为剪指甲的缘故也贴着她的胳膊。
主持人在电视里倒计时。
丛蔚听见裴寂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欢迎回家,知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