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三中文理分班没多久,这次月考算是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重点班和火箭班的那些老师一个两个都对着卷子和分数虎视眈眈,就怕自己班上学生的成绩落了下乘。
丛蔚悄无声息地站在语文办公室门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一双小白鞋。
十月的风带上了些许凉意,卷着初秋的桂花香,一层一层扑在丛蔚的脖子上,运动服的折叠领服服帖帖顺着她的脖颈,露出一弯颈项,白皙纤细,风吹过,她有些受不住地缩了缩。
她细细听着办公室里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模模糊糊听不清。
丛蔚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学了,16岁上高二,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丛蔚4岁上小学,7岁跳了一级,按照她的上学时间来算,她本该是在13岁就升高二的。阔别校园三年,她其实有些惶恐。
这三年,丛文晏一直请了老师来家里教,每天只让她学4到6个小时,旁的时间大多都用来休息或者看心理医生。
课业没有落下,但她已经不太知道怎么跟同龄人相处了,从前上学时,她年纪小,同学本就不爱同她一起玩,后来与世隔绝起来,就越发孤僻了。
站在办公室门口,她有些局促,拽着自己书包的肩带,脑子里乱哄哄地发起了呆。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像是一道分界线,刚刚还空寂的校园突然就像煮沸的水,先是咕噜咕噜冒上几个泡,然后轰地炸开了水花。
喧嚣吵闹占领了整个世界,空气里的桂花香被汹涌的人群挤散了。
丛蔚往墙边挪了一步,抬头朝办公室里望了望。
半开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丛文晏站在她面前,拍拍她的脑袋:“老师说,你考得很好,可以到理科1班上学。知知,先试试,如果还是觉得不能适应,爸爸就带你回家。”
丛蔚一直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松了下来,一手五指伸直,指尖向上,然后拇指不动,其余四指弯动几下。
意思是:可以。
丛文晏的身后跟着丛蔚未来两年的班主任耿越,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高约一米七八左右,瞧着面相倒是温和。
他手里拿着一沓卷子,卷子最上面是一张表格,走过来的时候,门口涌进一阵风,把试卷吹得哗啦啦响。
“丛蔚,高二1班欢迎你。”耿越说话轻缓,朝丛蔚伸出了一只手。
丛蔚看了一眼丛文晏,然后也抬手伸了过去,指尖搭在耿越的掌心,两人这就算握了手。
“你成绩很好,能到我们班上学习也是我们的荣幸。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你也不用害怕,该怎么学习就怎么学习,如果有谁欺负你,你可以随时来告诉我,我是你的班主任耿越。”耿越朝丛文晏颔首,然后领着丛蔚往四楼去。
丛文晏没跟上,只是站在楼梯口,目送他的女儿,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
丛蔚在楼梯转角朝他看过去,却见丛文晏笑笑,做了个“加油”的嘴型。
她脚步缓了缓,半晌还是跟在耿越身后,往楼上去了。
四楼、五楼两整层都是理科班,从1班到4班,从5班到9班,顺着走廊依次排列。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十分钟的下课时间里,穿着校服的学生在狭窄的走廊上穿梭如流。
有人撞了她一下,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只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教室。
这是16岁少年们的世界,充斥着活力、生机和无畏。
耿越在1班门口停下,脚步落停的那一刻,上课铃正响起,三三两两的学生喊着“耿老师好”,然后诧异地看一眼跟在耿越身后的女孩儿。
不多话,也不多问。
进教室前,耿越回头,对丛蔚说:“丛蔚,16岁的你,不要把最好的时光锁在家里。你要尝试去看看,这个世界,活力四射的样子。”
丛蔚与他对视,不曾有半分退缩,眼神依然平静,黑黢黢的眼珠里反射着阳光,显得格外明亮。
她的刘海有些厚重,搭在眼睑上方,遮住了眉目间的情绪。
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脸,丛蔚露出了一个生涩的笑,上眼皮的弧线骤然弯成一道月牙,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进去了。”
耿越率先迈步进了教室,1班本就是理科火箭班,集结着全年级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听话、努力,虽然也有走关系塞进来的十数个学生,不过也都乖乖坐在教室角落里,不敢太放肆。
丛蔚有些敏感,只觉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所有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面对这样一群鲜活生动的同龄人,她一时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才算正常,只能讷讷站在耿越身边,抿着嘴,尽力保持自己礼貌的微笑。
“月考的成绩出来了,大家看到公示栏贴的名次表了吗?”耿越开口,却没急着介绍丛蔚。
“看了。”有人在bsp;“宋端,我的学习委员啊!这次痛失第一名,什么感觉?”耿越两只手撑在讲台上,笑眯眯地问。
班上座位每两人一排,共有四纵,一纵8排,分为四组,全班64人。
坐在第二组第四排左边的男生显然有些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天降神兵,刚不过。”
可不是刚不过,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第一名足足拉了他40分,真是令人恐惧的实力。
耿越笑了两声:“刚不过,越要刚,不然等着被人碾压吗?”
他直起身,右手抬高,指了指身边的丛蔚,堂堂一个班主任,一个语文老师,竟然也乐得调戏自己班上的学生,“介绍一下,天降神兵,丛蔚。”
他话音刚落,席下一阵寂静,然后不知是谁突然倒抽一口气,呢喃了两句:“苍了天了。”
不怪他们惊讶。
丛文晏带着丛蔚来樊城三中时,校长曾言,如果丛蔚能考进前二十,就可以入学,她的情况毕竟特殊,可特殊学校又不适合她,而重点高中,也不一定就能收下她。
考进前二十,算是针对丛蔚的“招生条件”吧。
此次月考,她被安置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能不能入学,全看月考成绩。
可令人咋舌的是,三年没有正常上学的丛蔚,首次月考,就考出了樊城三中几乎近十年没有出现过的成绩,语文140,数学150,英语142,理综290,总分722,纵然这次月考卷子并不难,数学满分的也不止她一个,理综上270的也不少,但这样的高分,也足以让所有阅卷老师震惊了。
耿越笑着,指着第一组第三排,正靠窗的那个空位置对丛蔚道:“那是特地给你留的,去吧。”
丛蔚颔首,迈步过去。
她走路非常轻,动作幅度也很小,脑后的马尾甚至都不怎么摆动。
沿路走过,初秋的风掠过她的身上,带起一股子似有若无的香味,有点像中药,但更像熏香。
路过之处,都有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