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向卜文和孙虎正在舆图前商议,李广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
瞧见他进来,向卜文向他招手,“杨将军,你过来瞧瞧,溜索打在这处可好?”
杨腾依言走过去,看了一眼道:“属下觉得可以。”迟疑一下,又道:“将军,属下认为,渡河并不难,难得是躲过南越的耳目。
“将军一行,都是身怀武艺的青壮男子,想要掩人耳目并不容易。如果南越打定主意与我大齐抗衡,将军此行恐怕凶险万分,望将军三思。”
话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李广也难得的没有怼他。
向卜文却胸有成竹,“杨将军的心意,本将军心领了。只是这渡河一事,本将军必须亲自去。你放心,有孙将军在,本将军会平安无事的。”
杨腾这才记起孙虎的来历,细思一番,却还是有些担心。
“属下竟忘了,孙将军的父亲便是南越人。只不过,孙将军离开南越已久,对南越国中变化一无所知。更何况,此次要深入南越王庭,孙将军便是在南越生活过,恐怕对王庭也不甚熟悉。将军还是三思为上。”
闻言,孙虎的脸色变了变。
向卜文端起手边的盖碗饮了口茶。这种事情,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说比较好。
孙虎无奈道:“杨将军有所不知,孙某正长于南越王庭,我父是已故南越王阿难。”
杨腾瞠目结舌,“那你为什么……又怎么……啊?!”
孙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父王亲近大齐,我母亲又是汉人,所以父亲生前曾有意传位与我。此事遭到贵族势力的坚决抵制,他们认为,南越王必须拥有南越最正统高贵的血统,比如我的大哥索斯和二哥提瓦。
“可惜父亲死得突然,来不及留下遗嘱,朝中势力顿时分裂成两大帮派,一派支持大哥,一派支持母家势力更强盛的二哥。我的处境便十分尴尬。
“大哥宅心仁厚,对我们母子俩多方照料。二哥却心狠手辣,怕我东山再起,便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俩。后来……”
孙虎没有说下去。
杨腾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的不必说他也猜到了。
明明是母子俩,如今却只有他一人,想必其母难得善终,不提也罢。
军中盛传,当时孙虎独自一人攀着溜索渡过江来,浑身都是血,对岸还有黑衣人叫骂,甚至试图渡过江来。若不是巡逻的老兵及时发现,砍断溜索,断了对方前路,哪有今日的孙虎。
那老兵救了孙虎,将他安置在山中的一茅草屋中。孙虎在那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举一动都像个十足的汉人了,那老兵才待他入了伍。
彼时南越臣服于大齐,两方交好,是以上峰即便对孙虎的身份心知肚明,却也没有阻止。只不过在他的晋升上格外谨慎罢了,孙虎倒也不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原先的身份倒被人淡忘了。
思及此,杨腾不着痕迹地看了李广一眼。
方才孙虎表明身份时,他没有一点惊异之色,可见他原先就知晓孙虎的真正身份。
怪不得他这般刁钻,却从来不曾对孙虎多加刁难,原来竟是惺惺相惜。
想起李府的往事,杨腾不由暗暗叹息。见向卜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赶紧道:“如此甚好,有孙将军一同,此行事半功倍。”
向卜文应下,假装低下头研究舆图,眼角不时在杨腾和李广之间打量。
方才杨腾那一眼,刚巧落在他的眼里。虽然一直怀疑两人之间有过节,可如今看来,杨腾对李广并无敌意,更像是……有些遗憾。
当年李府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外人只听说了个大概,无非就是宠妾灭妻之类的老掌故。只是李府这一掌故又有些别开生面,就因有李广这么一号人物。
据传,李相有一宠妾,平日仗着宠爱横行跋扈,连李夫人都不看在眼里。
有一日,李相不在府中,她竟因一碗冰糖燕窝就去上房闹事,用那滚烫的糖水泼了李夫人一脸一身,险些毁容。李广不忿,让下人将小妾绑起来,狠狠教训了一通。
那妾室却不知悔改,待李相回府后添油加醋地告状。李相心疼美人儿,也不查明,就将李广吊在院中晒了一天一夜。
彼时李广不过十岁光景,因此大病一场,病好后便寻了个李相出府的契机,将那小妾绑了来,用鞭子活活将她打死。
李相闻讯回府,见到小妾的惨状,拔出剑来便要砍了亲子。李夫人患有痨病,原本就时日无多,被夫君一吓,竟撒手西去。
李广恨极,在母亲去世的当天夜里,不给母亲守灵,反而一路策马到了李氏墓园。
李相将那小妾安葬在李氏墓地里,李广寻到她的坟,将坟墓掘开,将尸体拖出来砍了个稀巴烂。李相赶到时,尸体早已被野狗吞食干净了。
自那之后,李氏父子分道扬镳,在李府之中,以竹林为界,永不相见。便是同朝为官,也从来不正眼看彼此。
向卜文突然记起,杨腾在京中时,便时常出入李府。
当年李府之事,他恐怕知道不少内情,没准还牵涉其中。难怪李广没事儿便要刺激他一下,想来是旧怨难消。
他正想着,李广突然侧过头,朝这边看来。
向卜文赶紧别开头,心说去南越还得仰仗这厮呢,万一惹毛了,那谁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