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正。
齐嘉身着朝服,头戴冕旒,端坐在乾清门门洞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外头的大臣。
大齐惯例,每逢夏日,提前半个时辰上朝,地点由宣室殿改为乾清门。
此刻,大臣们列立广场之上,迎着清晨的微风和煦光,不热不燥,格外惬意。
齐嘉环视一周,视线在端王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滑过。
李德全会意,上前一步,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皆低眉垂眼,暗中却都用余光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最近朝上颇为安宁,可面上越是安宁,就代表着底下越是风起云涌。浸**朝堂数十载,辨别政治气候乃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此声音中气十足,大臣们蓦地抬起了眼。
那个站出来的人,正是袁可立。
他可是御史,御史一旦开口,除了弹劾并无二事。
大臣们对视一眼,心中有鬼的,脸色都瞬间白了两分。
端王站在右上首,垂手而立,一派云淡风轻之态。
齐嘉道:“袁爱卿,何事上奏?”
袁可立朗声道:“回皇上,微臣今日,要弹劾两位朝廷重臣。”
“哦?”齐嘉轻笑,冕旒上的珠帘轻轻颤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父皇在时,总叹袁爱卿勇气可嘉,此番朕也算见识了。不知袁爱卿,你想弹劾哪两位重臣啊?”
“回皇上,正是端王齐袖和江北河道总督姜月。”
此言一出,似是在朝堂上扔了个蜂窝,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齐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李德全轻咳一声,下头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齐嘉道:“端王乃是亲王,一等王爵,河道总督乃是正二品大员。袁爱卿所言不虚,确实是两位‘重臣’。说吧,你要弹劾他们什么?”
“回皇上,微臣要弹劾他们二人同流合污,在修缮永定河河道时,合力侵吞了数十万两修河银。如今河道虽修好了,但朝廷也花费了数倍的代价。
“此二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若是官员们都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势必导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竟有此事?”齐嘉语带诧异,又道:“端王,你可有话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端王静默了一瞬,才大步而出,似是刚反应过来。
“回皇上,臣并未贪污什么修河银,去岁的账本早已交由工部,年底核算并无问题。袁御史所言,臣实属冤枉。”
齐嘉点点头,“二皇兄所言有理,去岁工部的账目,朕也瞧过了,并无问题。袁爱卿,你口口声声指认端王贪污,可有证据?”
“回皇上,有。微臣在机缘巧合下,查到当年账册一事,另有隐情。端王指使河道总督将账册做成阴阳两册,阳册上交朝廷,阴册才是真正的账目。皇上,请您过目。”
他说着,将袖中的账册掏了出来。
齐嘉自李德全手中接过账册,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阶下低着头的端王。
他这位二皇兄,听说人家有物证,连手指都没动一下。若有那不知情的瞧见,怕要真以为他是问心无愧了。
袁可立道:“皇上,依此账册记载,修缮河道的花费加起来不过是十三万两白银。朕要是没记错,当初朝廷可是拨下了三十万两雪花银。”
齐嘉默然不语,只将账册翻得哗然有声。
众臣皆屏气摒息,不时撩起眼皮偷偷看他。只余左相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眼皮半阖,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之态。
齐嘉恍若不知,抬手将账本劈头盖脸地砸下,语气却如话家常一般平淡。
“端王,你自己看看吧。”
端王没有躲,任由那账本砸在头上,面上依旧古井无波。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却不由地握成了拳头。
齐嘉这厮绝对是故意的,竟敢羞辱他。
他也不捡那账本,只平静地道:“皇上,臣并未让人作什么阴册阳册,这账本臣也从来没有见过。恐怕是有心人假作了这账本,故意拿来陷害臣,以离间臣与皇上之间的兄弟感情。请皇上明察!”
兄弟感情?!果然打得是这张牌啊。
齐嘉斜睇他一眼,突然神色一变,对着众臣叹道:“先帝子嗣凋零,只留下吾辈兄弟三人。大皇兄无心政事,成日里修仙问道,朕等闲不能得见。
“好在二皇兄勤劳贤德,时常伴朕左右,朕心甚慰。如今,他被弹劾,不管是真是假,朕私心里都难免偏向于他。
“可大齐有律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朕若不下旨彻查,恐怕要寒了忠臣之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朕如今陷于两难之际,各位爱卿,可有法子为朕消忧解难?”
大臣们似僵住了一般,都勾了头不敢言语。
端王一愣,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齐嘉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按照皇上原本的性子,此番听到他以身份要挟,必定勃然大怒,命人严查彻查,若是属实,更要从重处置。
可这回,怎么转了性子?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