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里,齐嘉负手立于窗前,眉目肃然。
龙案上,正摊着一封被展开的奏折。薄薄的纸张偶尔被风吹动,露出一点力透纸背的墨迹。
李德全偷偷瞧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很少见皇上这般神情,那奏折上究竟写了什么?
齐嘉将手上的扳指捻了又捻,道:“召御史袁可立。”
“奴才遵旨。”
袁可立料到皇上会传召,一早便在乾清门候着。远远瞧见李德全的身影,便从容地掸了掸袍子,站起身迎了上去。
“李总管。”
李德全道:“袁大人,皇上召见,这便随咱家走吧。”
“有劳李总管,请。”
李德全瞧他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便猜到那封奏折出自他手。只是御史一职,专职弹劾百司。不知这袁大人,究竟弹劾了谁,竟让皇上这般为难?
他心思百转千回间,已经到了宣室殿。
袁可立撩袍跪下,“微臣参见皇上。”
齐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叫起。
袁可立却也不意外,只直挺挺地跪着。
“袁爱卿,这封奏折可是出自你手?”齐嘉拿起案上的奏折,抬手抛了过去。
袁可立一把接住,只扫了一眼,便道:“回皇上,正是微臣所书。”
“你可知道,污蔑亲王,是何等大罪?”
袁可立梗着脖子道:“皇上,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但既然做了御史,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端王借着修缮永定河之机,与江北河道总督秦月同流合污,贪墨了数十万两修河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东窗事发,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秉公处置。”
齐嘉却不买账,“若朕没记错,去岁永定河河道成功疏浚,朝廷上下一派歌功颂德。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贪污了?”
“皇上,端王疏浚河道,确实是大功一件。但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作一谈。
“因着他们的私心,朝廷付出了数倍的代价去修缮河道。若不处置他们,以后修河官们都上行下效,国库只怕经不起折腾啊。”
齐嘉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人家有功啊,有功者被惩,朕若真的如此做,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还有,你说人证物证俱全,在哪儿呢,可是实证?袁爱卿总不能让朕听信道听途说吧。”
闻言,袁可立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举过头顶。
“皇上,此为当初修河的真实账册。微臣查到,当初的账册,分为阴阳两套。上交朝廷的那份,乃是阳册,来龙去脉笔笔清楚,无可指摘。
“可微臣手里这本,便是阴册,里头记载了修河款的真正去向。请皇上过目。”
李德全接过呈了上去。
齐嘉只翻了翻,便随手扔在了龙案上,“这本账册是哪来的?”
袁可立刚要回话,他却接着道:“让朕猜猜,你是碰巧救了姜月的亲信,还是人家遇上了不平事,主动求到了你门上啊?”
袁可立委实噎了一下。
半晌,他才道:“皇上英明,此账册……确实是微臣碰巧所得。可微臣查过了,人证秦六确实是姜都督的亲信,他的父亲曾是秦府的管家。他们一家人都是秦府的家生子,这点错不了。
“微臣还查到,秦六有个妹子,长得甚是出挑,被秦都督看上,纳为了良妾。她备受宠爱,还生了一个儿子,秦都督便想将她抬为平妻。
“秦夫人执意不允,发落了良妾,还将秦六一家人赶出了府。都督惧内,没有阻拦。此账册,便是他们被赶出府时,偷偷夹带出来的。”
齐嘉哂笑,这桥段,编得跟话本子似的,也就骗骗袁可立这种迂腐古板的老顽固了。
“然后秦六便恨上了旧主,把账本给了你,想借你的手出一口恶气?朕说得可对,袁爱卿?”
袁可立涨红了脸,却固执道:“皇上,虽然此事说来蹊跷,但微臣也不是鲁莽之人。经多方查证,秦六与秦府的过节确有其事,那良妾已经死了,生下的儿子也被送到了庄子上,这些都做不得假。”
“做不得假,也不代表,它就是真的。”
齐嘉冷下了脸,斥道:“棋怎么下,端看执子之人。棋子身在局中,又怎么知道自己是棋子呢?!”
袁可立懵了一下,涨红的面皮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皇上,您的意思是……秦六和微臣都是棋子?!可这怎么可能?微臣何德何能,能做端王和秦都督的眼中钉。”
齐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蠢货!
被皇上万分嫌弃的眼神刺激到,袁御史瞬间有些慌乱。
他……可是说错了什么?
他本就长得粗粗大大,此时跪坐在地上,双手扶着头、一脸懵然的神情,竟跟上林苑中的熊瞎子有几分相似。
“行了,起来吧。”
齐嘉头疼地看他一眼,抬腿往东窗下的软榻行去。
袁可立急忙跟上去,“皇上……”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