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向卜文斜睇着他,李广正色道:“对付这样的莽汉,山人有一计:攻心计。邵明本就是交趾人氏,族中多部曲行伍之辈,我便让他演了出戏。借称家中有人想要攒个镖局,想购一批良马,无奈马市奇货可居,想着尤五在军中人脉广、资历深,求他给引个路。”
“尤五这么容易便信了?”向卜文奇道。
“信,当然信。邵家可是交趾大族,人丁兴旺,尤五在交趾这许多年,不会不知。更何况,邵明也不算说谎,因为他三祖爷的二儿子的嫡子刚去,四个儿子才分了家,兄弟几个确实有想过攒个镖局来的。不过,只是个不成熟的小想法罢了,八字没一撇。但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尤五稍一打探便知。
“更何况,我让邵明许以重利,若此事能办成,愿意拉尤五入股。你想,尤五如今不过是个把总,有妻有子,光靠那点军饷日子过得紧巴巴。且如今天下安定,朝廷早有缩减兵备之意,哪天不幸被裁,他总得有个糊口的营生。
“这行伍出身,走镖最合适不过,这打点沿路府衙,昔日在军中积累的人脉也能用上,那尤五自然心动。”
“我说他为何不设防,感情是当成自己的买卖来做了。”
“那是,”李广得意地挑挑眉,“只是,我倒小瞧了他。本以为他不过是块引路石,谁成想,竟是条大鱼。”
原来,那日,邵明按照李广的吩咐,先付了尤五五十两佣金,作打点之用。尤五见了白花花的银子,高兴不已,与邵明吃酒,喝了个酩酊大醉。邵明趁机套话,他倒是实诚,将自己肚里那点货都给吐了个干净。
尤五是杨腾手下的老人儿,在邺城时,便跟着杨腾,后来一路跟随他到交趾。
可杨腾认定他有勇无谋,只让他做个被人驱使的把总。眼见着同期的兄弟都升了千总,他胸中自是有怨气,一直憋着一股要扬眉吐气的劲儿。
他脑子不行,干活儿却是一把好手,平常有事,总遣他去。杨腾大概也没想到,他眼中的莽汉,平日里干活时一直在多方留意。日子一长,他的那点小秘密,竟真让尤五他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每月逢三逢八,杨腾就会遣司马守备夜里带着尤五几个人前往布庄牵马,将马引到城郊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凉院子里。没错,北地的马匹,都是借着运布的由头被输送到交趾来的。
不得不说,这是极其精妙的掩饰。
交趾气候炎热,百姓们喜欢北方生产的麻布,透气速干,且便宜耐磨。北地的麻布一旦出现在交趾的集市上,很快便会被抢购一空。商人最是逐利,布商见有利可图,纷纷想方设法打通陆路、漕运商道,将麻布运送到交趾售卖。陆路运输,便少不了马匹。
然而,南北路途遥远,打通商路,需要重资打点,等闲商贾只能望洋兴叹。
杨腾有李相做靠山,自然能轻易打通商路。他以此为交换,与几家不打眼的布商合作,表面上给他们运布,实际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北马输送到南地,轻易卖上高价,赚个盆满钵满。便是哪天东窗事发,朝廷要查,也只能查到布商,与他们毫无干系。
尤五善养马,通马性,司马守备在圈马养马之事上颇倚重他,然而贩马的时候,却不用他插手。
他心痒难耐,有几回牵完马后,又悄悄返回那院子,躲在暗中瞧着。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亲眼看见,司马守备带着一管事模样的人前去看马。那人也不挑,绕着马儿走两圈,不管好劣,一律收了,每回都递给司马守备厚厚的一叠银票,看得他眼馋得很。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那个管事与司马守备接触。可是半年多以前,竟出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那天夜里,他照例跟兄弟们一起拴好马,喂好草料。返回军营的路上,他谎称自己拉肚子,偷偷返了回去。
因为那天来了匹枣红色的骏马,四肢健壮有力,他瞧着,有几分传说中赤兔马的模样。他便想回去瞧瞧,这等骏马,究竟会卖出何等的高价。
他照例躲在马厩旁边的那个草垛后。草垛的后面,便是低矮斑驳的院墙。他蹲下身子,隐在矮墙的阴影里,便似隐形了一般。
当夜,明月生辉,将马厩照得分外光亮。他清清楚楚地瞧着,吴兆和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在月光的沐浴下朝他走来,司马守备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吓了一跳,吴兆怎会在此。
当年在京中之时,杨腾和吴兆都在上林苑当差,一个是都尉,一个是副都尉。后来,杨腾被李相看重,升了他的军职遣来交趾戍边。他们这些部曲也跟着到了交趾。
后来,听说杨腾走后,吴兆便升为了都尉,不久也被拔擢到了兵部,做了副将。
这好端端的,他不在京中任职,怎跑到交趾这等偏僻之地?更何况,军中上下,谁人不知,司马守备乃是杨腾的心腹。可眼下看他的模样,更像是吴副将的左膀右臂。